战场上,最大的尊重是“殊死相搏、玉石俱焚。”
战场上,最大的蔑视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这意味着,自己一方占据主动权,不仅不会受制于人,还能牵着敌人鼻子走,每一步都在算计之内,每一个算计都可以转化为战争成果。
“荡寇军”被挤压在阳山之下、方寸之间,桂卿、陈滨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次“没有长武器”的亏,加上长途奔袭、一上来就玩命的消耗,根本就无力应对生龙活虎的习流军。
一直到停泊战船起火,董渚都坚信,不用等到天亮,这一股愚蠢的唐军,就能被全歼,自己就能在新春佳节,得到吴越国王钱俶的特别嘉奖。
可是,火,就这样燃烧起来了。
人影窜动,烈焰升腾,马崇义率领五百骑兵打开滩头阵地之后,留守通渔湾的吴越水军,立即被蜂拥而上的天雄军淹没了。
阻击打援,最基本的战术就是切割、分化、包围,实施逐个击破,只不过,面对习流军的战船及留守人员,根本就用不着“包围”这个程序。
滩头之上,两个老熟人有了如下一番对话——
马崇义拨马作势,说道:“俊才(谢彦的字),烧毁战船之后,立即赶往浒关口设伏!你我就此分兵行动。”
“景明(马崇义的字),抚州军还没上来,你先带一千天雄军赶去阳山解围!”
“不必,长洲之上,还要预留两千兵力,我带五百骑足矣。”
“不可掉以轻心!”
“放心,战船烧毁,吴越水军必然恐慌,抚州军赶到之后,也由你指挥,记住,最重要的是器械安全!”
抚州军初来乍到,林仁肇没有安排沿途攻击任务,转而,让他们负责攻城器械,与梁溪军(南唐“舟桥部队”)一起行动。
马、谢二人,搭伙多年了,默契不遑多让。
在攻击滩头的习流军过程中,马崇义一眼都没向阳山多看,因为“我打我的”,桂卿、陈滨“你们打你们的”,如今腾出手来,马崇义就不敢怠慢了。
若不是“荡寇军”玩命,开局绝对没这么顺利,万一桂卿、陈滨有个闪失,别说马崇义,林仁肇都担待不起。
因为,李煜在发起总攻命令之前,有一句话说的很明白——
各部要精诚团结,主动协助兄弟部队攻击与解围,凡有贻误战机、不顾大体、见死不救者,亦军法从事!
一句话,老子不管你们私下里合不合得来,只要开战,绝对不能无端消耗我大唐的军事力量,放个屁都要砸个坑!
想到这里,马崇义猛然觉得后脖颈一阵发凉,他狠狠地抽了战马一鞭子。
“驾!快,解阳山之围!”
事实上,阳山的攻势,此刻已经平缓很多了,荡寇军及沿途收拢的天雄军士卒,经过殊死搏斗,伤亡着实不小,桂卿也挂彩了。
正欲下令、同归于尽,却发现习流军迅速撤退,不仅如此,山下一群人死命拉住一个将领,他正在哀嚎。
“放开我,放开!我用兵不力,中了贼人奸计,有何脸面去见相使(钱文奉)!”
此人,正是习流军指挥使,攻击的时候,人在高处,清楚地看到上百艘战船燃起大火、付之一炬!
当下,董渚就要抽出宝剑,自杀谢罪。
震惊、恐惧、窝囊、不敢置信——
从登陆通渔湾,到攻打阳山,再到绝望,整个过程还没有半个时辰。
一百多条战船,就这样没了!
“将军,切莫冲动,我等虽然中计,却远未败北,快向苏州转进吧!”
“是啊,将军,相使大人肯定接到消息,镇都卫军一定正在赶来!”
“只要兵合一处,反攻得手,也能戴罪立功、将功补过!”
凡是大吵大嚷,说要以死殉国的,基本上都是不想死。
真要有那个血性,趁人不注意,或找个没人的地方,抹了脖子就得了。
董渚停止挣扎,他认为众人说的很有道理!
“如此,事不宜迟,我等立即转向浒口……”
“关”字还没有说出口,身后传来急促、清脆的马蹄声,马崇义赶到!
阻击打援,阻击是手段,打援是目的,五百骑如同旋风一样,毫不迟疑,冲进已经被烧毁的唐山都驻地
饶是马崇义纵横沙场多年,见过阵亡之人无数,可眼前景象,过于惨烈——
荡寇军与唐山都之间的战斗,属于是“白刃战”,双方伤亡之人搅和在一起,很多尸体又被大火焚毁。
唐山都被全歼,尸体还没来得及彻底清理,习流军又冲上来,阳山脚下的土地,又被鲜血浇了一遍……
马崇义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叹口气说:“哪儿是什么阳山,干脆叫磨盘山算了。”
人肉磨盘!
感叹归感叹,下手不手软。
“全歼吴越鼠辈,不得放走一个!”
战马嘶鸣,如同坦克一样碾压过来,董渚惊恐地发现,不仅眼前是骑兵,身后的残存的荡寇军、天雄军又冲了下来,两下夹击!
“突围,快,逃命吧!”
问题是,逃得掉吗?
从名字上,就不难发现,“吴越国”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钱氏一族的地盘,有吴国之地,也有越国之地,其中“吴”指的就是杨吴(南吴),即杨行密的地盘。
习流军,是吴越一支历史悠久、战力强悍的军队,虽然冠以水军名号,其实,算得上是“综合部队”,它是钱镠一手创办的,当初可是与杨行密的水军不相上下。
这支部队的“综合性”在于,它早期主要进行内河作战,活动于江苏、安徽、浙江等地的河道系统之上,这种作战环境,意味着水面与陆地的空间交换非常频繁,所以,士兵们不仅要在船上站得稳,还得善于奔袭、攻城、防守、包围等。
只可惜,经过了六十余年的时光消磨,吴越国内在没有大的战事,准确说,习流军在钱俶上台之后的二十多年中,根本就没打过仗。
最剧烈的活动,大概就是在太湖之上,欺负一下南唐的货船及渔民了。
相反,天雄军一直在与江北周军对抗,在转战太湖荆溪之后,毫不松懈地进行了一年多的实战训练,荡寇军更是刚在岭南砍完土匪,被调集过来。
桂卿抹了一把血,咬牙说道:“一个都不准放过!”
陈滨身先士卒,怒吼道:“堵住缺口,不留活口!”
马崇义纵马挺枪,冲向被众人拥簇的董渚:“吴越鼠辈,拿命来吧!”
不远处,长洲通往苏州的大道上,前去设伏的谢彦猛地停下,忍不住向阳山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叫的如此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