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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赵匡胤率兵出发不久,汴梁南郊的官道上,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在一众军士的拥趸下,发疯了一样向前飞奔!

车轮、马蹄激起冰雪,在道路上留下凌乱的痕迹,而车篷当中,大周宰相范质的心情同样凌乱。

车马损坏,被困在汴梁西南二十里处,整整两个时辰!

范质心急如焚,他知道,深宫当中的郭荣,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苦苦支撑,等待着自己带回来的希望。

希望,多么美好的词汇,如今,它具象成为自己怀中的一个古朴木盒,凝聚成里面的一颗金黄丹药。

只要服下陈抟天师炼制的灵药,皇帝就能够好起来,大周就能够强起来,天下就太平无忧。在那之前,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值得!

“城下车马,立即停住!再要靠前,放箭射杀!”

车队行进到南熏门外,被紧闭的城门阻挡住,城楼上的军士凶神恶煞,城楼下的军士清晰地听到,弓箭的弦不断紧绷发出来的“硁硁”声。

“放肆!此乃左丞范质大人的车马,快开城门!”

城楼上的军士闻听,沉默了好一会儿,冷漠傲慢地喊道:“什么左丞、右丞,老子不知道!都指挥使大人吩咐过,外城一律不准放行!”

城楼下的军士闻听,气乐了:“哪儿来的野种,在大爷面前摆谱,什么狗屁都指挥使,再不开门,信不信,你今晚就能看见自己祖宗!”

本来,随范质前往西岳的众人,又累又饿、又惊又怕,好容易赶到心心念念的汴梁,竟然被堵在了城门口。

这就好像是,你在春运大军中挤个半死,拖着行李累成半瘫,从千里之外赶到自己家门,结果里面走出来一个社区工作人员,把你堵上,让你先去隔离半个月。

“快开门!”

“想被诛九族是吧!”

“再不开门杀进去!”

听见城下起哄,城楼上的军士不乐意了,双方立即对骂起来。

骂声惊动了守南熏门的石守信,他来到城墙,向下一望,立即就认出了是宫内亲卫军的装束。正疑惑着,只见破烂的马车上,颤颤巍巍地走下一个老者。

范质须发皆白,在风雪中凌乱不堪,身体有些摇晃,用手护住胸前,慢慢地推开前面叫嚷的军士。

一个人,慢慢地,走到了队伍最前面,抬起头,饱经沧桑的脸漠然地向南熏门城头看去。

“开——门——!”

四下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苍凉又苍老、悲愤又悲凉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

这一声嘶吼,不仅让城楼上的军士后退一步,就连见惯战场残酷的石守信,也忍不住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或许是因为寒冷,他感觉后背、手背的体毛一根根在颤栗。

缓缓地,南熏门打开了。

后周皇宫,小隐园中。

除了太医、近侍等必要人员,郭荣已经许久没有放人进来了,包括小符皇后,唯一与外界联系的纽带,就是太监总领郭椿。

他有他的骄傲。

有人说,生命进入枯竭阶段,身体最优先供给能量的地方就是大脑,这样人才有机会去回忆自己的一生。

曾经是鲜衣怒马少年郎,曾经是枕戈待旦战强敌,曾经意气风发平天下。

郭荣的一生,就是璀璨的烟花,在点燃的那一刻,就绽放出了耀眼光芒,它急速地上升,毫无顾忌的冲向天际,用最短的时间飞跃到云端、俯视大地,用燃尽生命的方式展示出最绚烂的华章。

原来,最顶端的风景是这样的,没有想象中的风光。

郭荣看到了更多的勾心斗角,更残酷的政治阴谋,更多的饿殍、流民、贼道、奸佞……老天让我生于这乱世,我就要结束这乱世。

“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一滴英雄泪,不知不觉蔓延在了郭荣的眼角,悄然浸入到棉被当中。

突然,小隐园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在接近殿前的台阶上,又传来重重跌倒的声音。来人似乎吃力地爬起来,又迅速冲了进来。

“皇帝陛下,好消息!咱家迎来了范丞相!”

郭椿几乎是连滚带爬,仓促来到了郭荣的病榻之前,一双泪眼中蕴含着喜悦。

“郭椿,难为你了……范质何在?”

“正在皇仪门,整理一下仪容就来,咱家先来给皇帝报喜。”

郭荣惨然一笑,说道:“朕做了一个梦……”

郭椿极度兴奋,似乎没有听到,说道:“皇帝陛下,咱家马上去门口迎着!”

说完,又连滚带爬地出去了,郭荣望着郭椿的背影,内心不知为何,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孤寂感。

很快,小隐园外就传来了更加沉重与疲惫的脚步声,郭荣用尽力气向门口看去,模糊当中,一个熟悉而衰老的身影,俯身跪在自己跟前。

“臣范质拜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郭荣拒绝了近侍的搀扶,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满怀希望地看着范质。

“文素,辛苦你华山一行,多日不见,你竟苍老许多。”

范质鼻子一酸,带着哭腔说道:“感……感皇帝挂念,老臣也挂念着皇帝。”

“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坐下说。”

范质不敢怠慢,将此行简单地做了个说明,然后将陈抟交给自己的金丹拿了出来。

郭荣对金丹没有表现出太大兴趣,只是落寞、遗憾地说了一句:“陈抟天师,还是不肯前来……佑我大周。”

“陛下,人各有志,岂能强求?但陈抟天师挂念皇帝,费时四年,炼制金丹一颗!陛下,快服下吧!”

郭椿一听,喜出望外,立即让近侍准备热汤。

郭荣脸上萌生一层喜色,问道:“金丹何处?”

“在臣的怀中。”

范质一路小心翼翼,把金丹看的比命都重要,他拿出木盒,却没有闻到熟悉的药香气味。

心头不由得一沉。

“文素,打开我看。”

“是!”

范质轻启,盒子很轻松就打开了,可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几乎一瞬间,范质的腿一软、浑身冒汗,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盒子之中,哪儿有什么金丹!却有一对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范质手在哆嗦,仔细辨别,才看清那是一只蜘蛛!它的后背,两个熟悉的红点,因为身体变大了的缘故,看上去像是一双眼睛!

“这……这,怎么回事儿?”

硕大的蜘蛛,感受到了外面的温暖,缓慢地从盒子中爬出来,沿着床榻边缘,一路来到了郭荣的手臂、肩头,又顺着幔帐,慢慢地爬向了房梁。

背后的那一双眼睛,好像是对范质无情的嘲讽!

这难道,难道是从华山云台观一路跟来的蜘蛛?难道是自己在汴梁城外用雪埋的蜘蛛?它竟然没有死,还钻到了装有金丹的盒子里!

陈抟炼制的丹药,果然神奇,蜘蛛吃完之后不仅身体暴增,吐出的丝线也更加晶莹剔透了……

恍然间,范质耳边响起了临行之前,陈抟嘱咐自己的话——

“勿以善小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