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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德七年,正月初十。

几经车马、舟船的轮换,南唐朝贡队伍已经越过隆州,接待使梁义再次向陈乔、张洎建议,不妨离开水道(汴河-淮河水系),弃舟登岸,这样虽然路程有点不舒服,但速度能够更快一些。

事实上,陈乔早有此意,进贡队伍越过淮河之后,前行就变得越发困难,毕竟,北方的冬天,是南方人很难想象的,特别是进入中原腹地的(古)汴河水系,每天清晨、夜晚河面都会结冰。

五代十国,也就是公元十世纪,北方的水资源丰富程度,并不比南方差,东京开封府是名副其实的“天下通衢”之城市,人们从《清明上河图》上看到的虹桥,如此宏伟壮观,侧面上也能看出水系的发达,而那仅仅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事实上,以东京开封府为中心,周边的水系包括汴河、蔡河、涡河、五丈河、惠济河、颖水、汝水、洢水、金水……“北有黄河,南有淮河”,狭义地说,所谓中原地区,也可以称之为黄淮地区。如果天气情况良好,从汴梁到金陵,完全可以走水路到达。

弃舟登岸,行进路线也将改变,原本从蔡河进入汴梁南郊,经陈州、许州、赤仓、屯镇,再汇入地方马家河,直接就能进入汴梁内部。路线修改之后,就要从隆州向东北部绕行,这里有一条后周兴修的官道,中途经过祥符县,再由朝阳门进入汴梁内部。

陈乔担心的是,路线改变,会不会影响到李煜的计划?可是,当下他还不能看李煜给自己的锦囊!

没错,李煜在送行陈乔、张洎的时候,每个人都赠送了一件狐裘,离开宫城之时,李煜暗示过“内有乾坤”。

陈乔回到家,将狐裘拆开之后,里面果然缝制了一个锦囊,摩挲之下,里面藏着书信,可锦囊上写着四个字:“入汴后看”。

“陈贡使,不必担心,尔等已经进入我大周境内,一应事务理应有在下安排,必然妥当。”梁义得意洋洋地说道。

对于这个梁义,陈乔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他是后周委派在南唐的官员,类似于当今的“外交官”,但对于南唐来说,这就是郭荣派来羞辱自己的。

《旧五代史·南唐史》记载:“六月,元宗殁……太祖遣鞍辔库使梁义来吊祭。”鞍辔库使是个什么职位呢?高级一点说,是专门给皇家管理国礼的,有那么一点点外交性质,因为“马鞍辔”在古代是重要的赏赐之物,一直到明清时期都是如此,不仅赏给有功之臣、王公贵族,也会赏赐给外国使节。可低级一点说,这个梁义就是管仓库的,别人一国之君死了,你去吊唁,好歹派个王爷或高官,花不了多少钱,这种事儿应该花点!可后周没有,就让梁义去了。

说白了,就是看不起你,你南唐算老几?

张洎会来事儿,见陈乔踌躇,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虽然在南唐朝廷中,陈乔是自己的上司,可就进贡这件事来说,自己可是陈乔的上司。

“如此甚好!梁大人,有劳你全权安排。”

“张贡使不必客气,稍后一应物品,我会安排专人专车转运,我们乘马车赶往汴梁,中途只需在观音镇休息一晚,后日即可到达。”

“有劳了,只是……”

梁义见张洎说话迟疑,立即会意,两人撤到一边,张洎这才小声说:“梁大人,不日即可达到汴梁,可否先行派人,将船上一些物品送到驿馆,单独存放?”

“哦,张贡使,这是为何?”

“实不相瞒,除了进贡天朝的东西之外,我国太子殿下另外准备了一些,送给朝中官员,以表敬意。当然,梁大人一路辛苦,自然也有一份。”

梁义恍然大悟,心中自然欢喜,这张洎果然是会办事的,那唐国太子也果然是好拿捏的。

“这个简单,我必然办理妥当。”

陈乔对张洎的举动,显得漠不关心,一来,他性格恬淡,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就极少与人产生争执,给人一种“老好人”的感觉。二来,他有自己的使命,表面上,李煜委派张洎去给后周大臣送礼,可这一行动,确是为了给陈乔打掩护。

张洎以为自己掌控全局,实则,他才是被掌控最狠的那一个。

与此同时,济安寺一众“僧人”,已经进入了汴梁,直接前往大相国寺。

按照最初的计划,李煜是让蔡振带队,可中途生变,觉悟在没打招呼的情况下,自己参与进去了。

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蔡振是武将,知道在外行动必须随机应变,简单与刘政咨商量之后,临行前就决定由觉悟带队,二十名济安寺的真和尚,则按照原有职位,负责进入大相国寺参与论佛参禅的交涉。蔡振、穆坚、谭宗与众多军士一样,混在队伍当中,充当僧值。

觉悟一行人,不仅路程走的快,也比较顺利,因为他们手中有“小长老”的推荐信,这封信可比什么“朝廷文书”更管用,因为在小长老的背后,是赵匡胤。

尽管,没有能按照计划将李煜忽悠到汴梁来,可通过佛事交流,也能够对南唐产生重大影响,最好能够让李煜沉迷其中,整个南唐朝廷的风气变得“无欲无求”,这样打起来,能省去很多消耗与伤亡,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李煜以天下苍生为先,主动投降”。

历史上,确实是按照这个步调走的,可这一次,赵匡胤想瞎了心了。

现在这个李煜,是生长在红旗下的,沐浴共和国之辉的,无比坚定的,去他大爷的上帝的,连奥特曼都不放在眼里的,无神论者。如果不是担心社会动荡,他做出的“灭佛”行为,比郭荣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僧人来到相国寺,真梵住持亲自接待,昔日小长老还是讲经师的时候,真梵就已经是“首座”的职务,半年前,老住持圆寂,真梵顺理成章地升为住持,闻听故人推荐的僧人前来挂单,自然不敢怠慢。

【周世宗灭佛,不是说把佛教彻底铲除,而是将“非敕赐寺额者皆废之”,换句话说,寺院开设必须经过朝廷允许。】

同时,真梵也感叹人生无常,没想到昔日一个小僧,南渡到唐国之后,竟然摇身一变,成为皇家寺院的住持。选择比努力重要,确实不假。

交涉事务自然是由觉悟负责,双方相互地吹彩虹屁,什么“佛法精深”,什么“鬓丝禅榻”,什么“禅心如水”,什么“戒行精严”,看那劲头,要不是戒律挡着,这俩人当场就能喝血酒、斩鸡头、拜把子。

这正是蔡振想要的状态,他和一众剃光了头的军士混真和尚当中,尽量小心翼翼,杜绝任何被关注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