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飞机停稳的时候,圣诞歌突然响了起来,空姐戴着圣诞帽笑容可掬的走到过道分发小礼物,广播里机长用英语昂扬的说着话,语气颇为喜庆,大概意思就是圣诞快乐什么的。
韩再暖接过空姐递过来的姜饼,很是感慨。
“这一眨眼,就一年了?”
“嗯,”屈乔把自己那块姜饼塞给她,解开了安全带,“快吧?”
“哎,也没那么快。”韩再暖直接拆了包装吃起来,卡兹一口,语气夸张,“恍如隔世。”
“下飞机吧,他们等着了。”屈乔看了看手机。
韩再暖缓缓站起,往后看了一眼,又是一声叹息。
“你坐个飞机怎么那么多情绪?”
“谁能想到我有朝一日能坐商务座飞美国啊。”韩再暖似哭似笑,“这一趟直接干掉我半个平方!”
“半个还不至于,三分之一是有的,好了,拿着。”
韩再暖接过随身包,根据空姐的指引往飞机外走,心里戚戚,还在盘算:“还是我一个月的工资,我多少杯咖啡啊数不清,啊,我的手机都能买仨了!”
“还不如直接给钱。”屈乔跟在后面附和。
“是啊!还不如直接给钱!”
“那回去让他们给买经济舱,多的换成钱?”
“那多寒碜啊!”
“没事,他们知道你的身家,不会觉得你寒碜,只会觉得中国土豪接地气。”
“我什么身家,我没有身家!”
“你真没去看老夏给的账户?”
“没!不敢看!”
“那确实别看了,怕你吓着。”
韩再暖心动了一下,捏了捏手机,小心翼翼:“很多钱?”
屈乔歪头想了想:“多到你舍不得放基金会。”
“那我完了!”韩再暖小脸煞白,“我的高尚情操又要经历艰巨挑战了。”
“都说了,基金会有钱,该你的就是你的,你又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再提点我了……哎!礼物!”
“拿了。”
“那好那好,赶紧的出去吧。”
两人加快脚步取了行李,顺着人流大包小包的往外走,到了接站口,还没出去,就看到前头的人头都在往一个方向转。
韩再暖依然爱看热闹,人还没出,头已经跟着往那个方向转,一眼就呆了:“卧槽!什么鬼!”
接站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大片花里胡哨的生物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那全是coS成各种游戏动漫人物的coSER,因为西方人的种族天赋,金发碧眼的白皮黑皮的,coS什么像什么,真就跟一次二次元奔现年会似的。
韩再暖被这架势吓了一跳,都无暇去找接自己的人,忍不住在那群二次元中找自己喜欢的角色,目光刚定格在一个熊猫人身上,却见那熊猫人忽然让开,后面转出一个x教授……
“……和万磁王的儿子?”
来人坐着一辆锃亮的充满科技感的银色轮椅,一身笔挺的西装,头戴罗马风格的半包脸黑色头盔,手指微动,轮椅缓缓排众而出,椅子上的人双眸晶亮,对上她的双眼后,露出了清澈的笑意。
“再再姐。”
“……啊啊啊啊啊!”韩再暖尖叫起来,三两步扑过去,被旁边膀大腰圆的警卫一阵“喂喂喂”后,绕着栏杆跑了一大圈,直扑轮椅男,“灿啊!是我们灿儿啊!天!你都能来接我们了啊!”
“嗯。”钱宇灿虚虚的环着她,声音也有一丝颤抖,“我能接你了。”
被送到美国九个月后,钱宇灿醒来了。
教授韩的“灰区抢人”理论功不可没。
因此,出乎意料的,在生物芯片尚未正式面世的时候,因为研发过程中对于意识障碍的显着治疗作用和成功案例,这个中外联合医疗科研项目第一次火出了圈,而夏先觉也趁热打铁,宣布他和韩再暖联合创立的公司“再暖科技”成立“来自灰区”基金会,专门用于帮助意识障碍项目的研究和病人的资助。
在公司名字上,韩再暖实在没法推脱,一来夏先觉这个公司的当家专利就是教授韩的技术,二来所有人都认为在这件事上应该留下教授韩的痕迹——所以不是她想拒绝就能拒绝的,因为这个“再暖”,不是行政韩的“再暖”。
所以她也因此被迫获得了百分之一的股份,就干拿钱,不用办事,甚至要避免抛头露面,亲友戏称其为“封口费”。
百分之一听起来很少,甚至显得夏先觉都有点不厚道,韩再暖却觉得很满意,多了她良心有愧。可直到钱宇灿苏醒,合作项目出圈,各大媒体竞相报道,夏先觉接投资接到几乎人间蒸发的时候,韩再暖才意识到,还是她眼皮子浅了,百分之一,是真特么一点都不少。
她应该拿百分之零点零零一!
她甚至都有点羡慕屈乔,他从项目抽身而出,转身拿积蓄投资了夏先觉,拿的股份比她还多,赚得钱却一分都不昧良心。
反观她到现在都不敢看自己账户多少钱,虽然所有人都说那是她应得的,但是说实在的,除了熬了几个大夜,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吃多少苦……哦,也是吃了大苦头的,教授韩太能吃了,导致魂穿结束后,她减肥减得生无可恋。
但那都是过去式了,她现在每每回想起来,只剩下教授韩的“走马灯”。
有些事她不敢也不愿断言,也没人愿意帮她确认,所以更不会有人跟她共情……那账户里的钱,对她来说不是封口费,更像是一笔,遗产。
要么哪天真的能调整心情,或者遇到不可抗力,否则,她不想动那笔钱。
哎,要是这个钱宇灿是教授韩的钱宇灿就好了。
韩再暖看完了钱宇灿安排的尬死人的coS表演,终于坐在了车上,听旁边钱宇灿跟屈乔聊着一些医学前沿的事情,心里很是惆怅。
“……所以我觉得验证初代芯片我应该当仁不让的,结果我一提出来,所有人都反对,天,连鲍勃都咬死了不松口,我真的不懂,我可是奇迹灿灿诶,我各项都符合芯片测试标准,我不上谁上?他们还要跳过我全球招募一波吗?让我一条龙不好吗?”
“什么测试?”韩再暖出了半天的神,一听到芯片、测试就跟脑子里拉响了警报,猛地回了神。
钱宇灿也被她反应惊了一下,愣道:“就是,鲍勃和我们学校合作研发的那个,脑机接口芯片……他们现在需要肢体功能障碍患者,我不就是嘛,我这靠复健要练到什么时候去,我病症对口呀,可他们都不让我植入。”
听到植入,韩再暖更炸了,脱口而出:“那肯定不行啊!”
“为什么?”
“因为……危险啊。”
钱宇灿哭笑不得的指着自己:“我还怕什么危险?”
“他们说不行,说明你肯定不可以,你听医嘱不行吗?”
“哎,再再姐,你怎么跟我妈说的一模一样。”钱宇灿一脸失望,“那为什么鲍勃还说要等你来了再做决定?就因为你们为我成立了基金会吗?如果我说就算我出了事也不需要你们负责呢?”
这小东西!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那说昧良心的话,韩再暖横眉怒目,下意识的卷起了袖子,屈乔抬手拦住她:“到了地方再说,我们也要问清楚情况。”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觉得芯片对我是有好处的,问题就是我是第一个罢了,但我觉得我当仁不让,我需要你们的支持。”
“你可别急着吹风,鲍勃他们能害你不成。”韩再暖没好气,“别急,到了地方再说!”
“哦。”或许是当年余威还在,钱宇灿不敢造次,还是乖乖坐正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对了再再姐,接机的节目喜欢吗?我好不容易攒了这么波人过来表演的!”
这问题刚表演完他就问了,韩再暖被尬得只顾落荒而逃,都没空回答,此时她冷静下来,苦笑:“好是好的,但是,下次不要搞了。”
“我就知道你会被尬到,”钱宇灿竟然一副了然的样子,“但是很有意思不是吗?重拾青春啊!”
“我还没老呢!而且,大哥拜托,你到底哪来的错觉,我打小喜欢游戏动漫,但不包括coSpLAY啊!”
“啊?可你……”钱宇灿瞥了一眼屈乔,眼里一万句反驳,最后缩回了头,委屈道,“我以为你是喜欢coSpLAY才认识屈教授的。”
屈乔:“咳!”
“我是因为考试作弊才认识屈教授的!”韩再暖理直气壮。
“啊?!”
韩再暖飞快的把自己认识屈乔的缘由说了一遍,慷慨陈词:“我当时为人师表,怎么可以跟你讲这个啊!”
钱宇灿目瞪口呆:“你,你,你又不带课,你哪来那么重包袱啊?我们辅导员还会带我们打掼蛋呢!”
“我特别有社会责任感不行吗?”
“那你有不准我有吗?”
“有什么?”
“社会责任感啊,我想参与芯片实验,为全社会全人类做贡献,你怎么不让了?”
“怎么又绕回来了?”韩再暖这次反应飞快,“打住,这个话题到了地儿再讲。”
“那你们肯定会被鲍勃说服的,他都是圈内泰斗了,谁不听他的?”
“打住!我偏不和你在这聊。”
“再再姐!”
“……”
“韩老师!”
“……”
(二)
不管钱宇灿怎么撒泼打滚,韩再暖终究还是铁面无私的熬到了鲍勃面前。
这一波到美国过圣诞应该说是各种活动的集合体,一方面是项目获得初步成功需要庆祝一下,二来是鲍勃出面对于去年东陆的招待进行一次小小的回礼,三来就是商量一下钱宇灿当下的治疗和芯片实验的事。
原本的计划里,钱宇灿的治疗和芯片实验是两回事,毕竟没人敢断言他会醒来。
谁知道就跟命运安排好似的,他不仅醒了,还是“灰区抢人”治疗时醒的,而且醒了就算了,又恰好是初代芯片研发出成品的时候,而一切都是那么巧,初代芯片最初需要测试的功能,就是脑机接口脑内神经接驳模块,用于治疗肢体功能障碍。
钱宇灿躺了快一年,肌肉收缩力减弱,站都站不起来,正愁复健呢,芯片送上门了。
他跟天选之子似的。
这几乎成了他和项目方battle的底气,然而己方辩手只有他一个人,没人站在他这边。他对韩再暖和屈乔的到来也没太大的指望,更多的反而是疑惑。
屈乔不主治他,韩再暖更是门外汉,鲍勃一行这样把他们请过来关门讨论芯片植不植入的事,确实怎么想怎么怪。
然而韩再暖他们当然是清楚鲍勃为什么要问的,因为对于钱宇灿来说,“韩再暖”真的是他的再生老母,就算此韩非彼韩,她的知情权和意见也分外重要。
而鲍勃之所以敢把他们请来问意见,自然是笃定了他们不会有别的意见。
人非圣贤,韩再暖知道植入芯片的危险,钱宇灿的情况并非非芯片不可,她当然不希望他步教授韩的后尘。
“把机会给更需要的人吧。”留下这句话,她离开了会议室,刚打开门,就看见钱宇灿坐在轮椅上,静静的等在门边,面无表情。
本来也不是什么保密会议,他听到也很正常,韩再暖冲他笑了笑,有些无措的想绕过他。
刚走过轮椅,突然听到钱宇灿问了句:“dh是谁?”
韩再暖脚步一顿:“嗯?谁?”
“dh。”钱宇灿操纵着轮椅,滑到她面前,抬头认真的看着她,“上一个植入芯片的人。”
韩再暖心里一沉,她觉得有些错乱,强迫自己顺着最朴实的现实回答:“什么上一个?有人植入过芯片了?”
“所以你也不知道,”钱宇灿露出一丝冷笑,“已经有人植入过芯片了,但出了意外,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
韩再暖感到更错乱了,她方才第一反应以为钱宇灿说的是教授韩,可是听他的说法,又好像不是,而是当前世界一个真实存在的倒霉蛋:“真,真有这么个人?”
“嗯,他们还说什么找第一个,纯粹是因为真正的第一个受试者无人知晓,而我,我有你们,如果我出了事,他们不好善后,所以才不让我参与实验。”钱宇灿说着说着,居然愤慨起来,旁边路过的都是外国人,没人知道他在用中文抨击什么,“这就是你们信任的合作方,你以为他们多有底线,他们根本没有,他们就是不想让我们中方知道……”
“等等等等,”韩再暖抬手打住,挠头,“你别激动,你激动没用,不是,不让你接受实验而已,你生那么大气做什么,我们不希望你赌上你的未来,又不是在阻止你捐赠你的遗体。”
“可事实就是……”
“你先说你哪里看到的实验报告,受试者叫什么,只有代号吗,dh?”
“我,我偶然看到的,”钱宇灿眼神飘忽,“藏得很深,但我好歹也是医学生,我看了个大概,受试者,就叫dh。”
“男的女的?外国人?”
“不知道是不是外国人,女的,三十多岁,是……”钱宇灿咬了咬唇,“也是个医学教授。”
韩再暖眉头一跳:“女的,医学教授,三十多岁?”
“嗯。”
“dh?”
“对。”
“……”
不知道是英语不好亦或是心理暗示,dh可以有无数种可能,但此时韩再暖现在满脑子“docter han”。
怕韩再暖不信,钱宇灿还在说:“这个教授应该一开始就是项目里的人,或者说是创始人,属于独立研究,开发了真正的初代芯片,通过朋友的帮助植入了芯片,成功利用芯片和外界进行了信息收发实验,但是没想到她出了一场车祸,之后芯片受损,鲍勃的团队才开始介入,她的身体情况很不好,需要进行第三次开颅,我最后看到的是她的第三次开颅术前评估,之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低落下来,嗫嚅,“不知道还在不在……也不知道在哪……我去找了找,反正这儿是没有她的踪影。”
你找不到的,韩再暖不知道自己是在用什么眼神看他,孩子……上穷碧落下黄泉,你是找不到她的。
“所以,你才想,接受实验?”
“对!”钱宇灿深吸一口气,朝她挤出一抹笑,“前人栽树,她已经成功了的,她的意外不是芯片造成的,我觉得有鲍勃、屈教授、狄教授还有胡教授在,到我这儿,肯定可以成功。”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不能再让那些优秀的人默默的牺牲了,我有你们,我是有保障的,没人能欺负我,如果是芯片本身有问题,你们会想办法救我,如果是手术出了问题,你们会为我说理……再再姐,韩老师……前一个人可能永远找不到了,就算不为她,为了,为了,我,我说不出来,有点羞耻……但我已经这样了,我能为医学做的贡献,大概也就这些了,就当是成全我,不行吗?”
韩再暖静静的看着钱宇灿的双眼,她忽然发现自己以前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这个学生,在她眼里是一个哪里缺人补哪里的螺丝钉,帅气、阳光的天之骄子。
但是她又早就知道他真正的样子了,在教授韩那里,在她闭着眼的时候,那个站在她床前的,焦急,执拗,优秀,大胆又有点鲁莽的青年。
而现在,他就是在展现他真正的样子,他不再是她的学生了,兜兜转转,数番梦回,他醒来,在这个世界,再次成了教授韩的学生。
她能拿这对师徒怎么办呢,一点办法都没有。
命运的惯性太强大了,强大到让她望而生畏。
“……我去替你说说吧。”她心如止水,轻声道。
“啊?”钱宇灿惊讶,激动起来,“你,您真能说上话吗?需要我爸妈出委托书吗?或者,或者要找屈教授他们统一一下口径?!”
他眼里,她还是那个只会让他参加活动,催他填表的,和医学只有半毛钱关系的行政老师。
“没事,交给我。”韩再暖笑了笑,胸有成竹,“救人我不行,坑人,那是不需要专业知识的。”
(三)
韩再暖不需要多费口舌,只需要把钱宇灿看过了教授韩的实验报告这件事一说,知情人基本都没话讲了。
“是我们的失误,没有及时加密,”鲍勃很无奈,“我们的内网主张资料共享,虽然做了一些伪装,但当初没想到他会醒来,还那么能恢复到去看平台的资料。”
“都是命,没法说。”胡一刀远在国内,没过来,此时在视频里也叹息着,“那怎么办,他爸妈那边,谁去说?”
“我们几个当初都反对的,现在出现转机,只能出在刚来美国这两位身上了。”鲍勃指指韩再暖和屈乔,韩再暖还没反应过来,屈乔已经叹了口气。
于是视频会议其他几个窗口里的人都笑了,韩再暖后知后觉:“啊,那我肯定不能,那能说的就只有……”她僵硬的扭了扭头,努力不让自己真的看到屈乔。
屈乔阴恻恻的开口:“我应该怎么表态才能同时表达出我的懂事和不情愿?”
韩再暖:“我爱你。”
屈乔:“现在就去说吗?”
众:“……”
钱宇灿的妈妈在美国,钱宇灿昏迷时就跟过来照顾了,鲍勃的资方有钱,给安排了公寓,但是基本用不上,美国人工贵,钱宇灿妈妈几乎就二十四小时都在陪护。
自从钱宇灿醒后,钱爸爸也只是过来了一趟,但很快就回去了,即使有鲍勃和学校借项目承担了大部分,但是对于普通工薪家庭来说,美国的开销还是异常的高,需要有人赚钱。
这边韩再暖和屈乔落地的时候就已经跟钱妈妈见过了,按理说老乡见老乡,双方应该难舍难分,然而事实上他们只是匆匆一面,就各自借口分开了。原因大家心照不宣,双方都知道钱宇灿对韩再暖的小心思,也只有钱宇灿本人不知道别人都知道他对韩再暖的小心思。万幸的是他醒来那段时间有轻微的失忆症状,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出的事,等后面逐渐恢复后,倒也没表现出在情感上有什么特别需求,让钱妈妈很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边韩再暖过来了,事情就有点尴尬,钱妈妈既希望韩再暖的出现能唤回钱宇灿更多的记忆,又担心唤起的反而是不该唤起的感情,于是表现就很纠结。
但是韩再暖这边就利落多了,有屈乔在那,他是一滴点都不想冒多个情敌的风险的。这边刚问个好,他就拖着人走了,韩再暖笑容都没来得及开全。
然而即便如此,屈乔依然三言两语说服了钱妈妈。
这是一件挺不厚道的事,钱妈妈懂什么呢,有风险是必然的,但是收益能比风险多多少,却是因为未知而可以随便编的,屈乔尚不敢如此胡诌,但是钱宇灿却敢把芯片的功能吹到天上去。
钱妈妈根本不知道教授韩的事,巨大的现实压力和对未来的希冀裹挟了她,最顶尖的专家就在面前了,在大家都众口一词的情况下,她根本没地方可咨询,最终点头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事情就好办了,屈乔带着韩再暖按照计划到处玩,鲍勃这儿则开始准备申请让钱宇灿参与临床实验的手续。
临床试验申请手续在全世界不论哪个国家都是极为繁琐的,别说韩再暖只来一周,就是她整个寒假都搭这儿都等不到,所以最后一天,她回程前,最后去见了一次钱宇灿。
钱宇灿陪着妈妈住在鲍勃提供的小公寓里,真的非常小,还很偏,但幸好五脏俱全,也位于一个比较安全的区域。钱妈妈在厨房忙活,厨房很小,韩再暖假模假样过去碍了一会儿事儿以后,只能回来围观屈乔给钱宇灿考试。
钱宇灿还想继续学业,虽然身体不行,但脑子还能动,他最近已经在靠自己慢慢捡回来,之前就委托他们带来了他落在国内的教科书和工具书,现在还托屈乔给他临时整了一场期末考试,看看他还剩几分水平。
答完了题,屈乔到一旁去批卷子了,桌前就剩下韩再暖和他。
钱宇灿难掩疲惫,整理着笔,韩再暖想帮忙,他谢绝了,说自己要多动动。
“我以后恐怕没法当你的壮丁了。”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我们学院篮球队损失了一员大将。”
“哈,还有足球队、羽毛球队、乒乓球队……哦,排球队,等下运动会你是长跑还是短跑来着?”
“一千米和两百米还有四乘一百……”钱宇灿哭笑不得,“还好我不会跳高,否则我得包揽了。”
韩再暖很心酸,多厉害的孩子啊,除了篮球和跑步,其他几乎所有院系球类比赛,他都被她抓壮丁,临阵抱佛脚学个一两回,然后扔进队伍里去,有时候意外还能拿到个成绩。
“没事,我预感以后我能在残奥会大放异彩。”钱宇灿握拳。
“对不起,你不配。”韩再暖嗤笑,“人家缺胳膊少腿,你缺什么。”
“我缺一块脑子啊。”钱宇灿点点头,他嫌长头发头皮痒,一直保持着光头,现在上面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哦,那你看谁跟你比吧。”韩再暖干巴巴的回答,“你可别到时候比不缺脑子的还聪明。”
“不可能了,我记忆力确实不行了。”钱宇灿苦笑,“我到现在都不记得我为什么这样的,整个躺平期间一点印象都没有,现在吧,发生的事如果不用心记,转头就忘。”
“那你还考试?”
“奇怪的是,以前的事情倒是异常清楚。”他撑着下巴,看着韩再暖,“包括再再姐你。”
韩再暖心里一跳,她怕的就是他用这个状态说什么虎狼之词,她真招架不住:“记,记得我什么?”
“记得你给我带的清明团子,咸口的,你记得吗?我们下课迟了,食堂没有了,然后碰到你,你说你就想让我尝尝,给我带了个。”
“啊,记得。”韩再暖直白承认,“我确实想让你尝尝,你不是说你家清明团子都是豆沙馅儿吗?”
“还有你大半夜到我们宿舍让我签表格,哈哈哈,说怎么想都觉得电子签不安全,我还说你胆小。”
“可确实有人电子签被驳回了啊。”
“还有我睡过头遇上死亡点名,你帮我补签活动单,我们宿舍只有我逃过挂科。”
“哦,小事儿。”
钱宇灿歪头看着她,瞥了一眼远处阳台边的屈乔,小声道:“再再姐。”
“啊,啊?”韩再暖心里一颤。
“……幸好你离职了。”
“哈?”
“否则我真的好想回学校啊。”他撒娇似的,“上哪找对我这么好的老师。”
“哦,这个啊,”韩再暖松了口气,笑了,“那你来南山院啊,考过来,我继续罩你。”
“那你说的啊,到时候我真找过来……屈教授不会吃醋吧。”
“你是太久没照镜子了吧?要不要我给你找个镜子?”
“等我康复,会很帅的,又年轻又帅!”
“哦,恭喜。”韩再暖顿了顿,冷笑,“少说两句吧,别立Flag。”
钱宇灿怔愣的功夫,她转头问屈乔:“乔,他说以后要考南山院,有希望不?”
屈乔抬头扭了扭脖子,笔在卷子上划了个大大的叉,冷笑一声:“下辈子吧。”
钱宇灿:“……嘤!”
三个月后,在鲍勃的甲方爸爸的超能力以及中方高校联盟的压力下,临床试验申请终于通过,韩再暖和屈乔都要工作,脱不开身,只有派夏先觉作为代表过去全程监督。
幸好有时差,钱宇灿的手术完成后,在IcU脱离危险期送回普通病房时,是美国时间上午十点多,正好是韩再暖这边的晚上十点,正好可以看直播。
当屏幕上出现钱宇灿的身影时,韩再暖很是紧张的抓住了屈乔的手。
“手术很顺利,”夏先觉的声音很轻,从设备后面传来,“在IcU的时候就醒过来了,但意识不是很清醒,鲍勃他们说是正常的,而且钱宇灿前期有很好准备,身体素质还可以,没出现什么并发症。”
“肺部感染什么都没有?”屈乔文。
“没有,脑出血也没有,颅压也很正常,鲍勃请的那个不愧是美国最顶尖的神外医生,做得很好。”
“还行吧,”屈乔语气复杂,“又不是什么大手术。”
“切,要你来你又不来,哎哎,醒了醒了!”钱宇灿的脸猛地凑近,他的眼皮微动,长长的睫毛仿佛要拂过镜头,没一会儿,他睁开了双眼。
周围一阵骚动,钱妈妈率先凑了过去,泣不成声:“灿灿,灿灿,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钱宇灿没说话,眼睛转动着,看了看四周,最后看向了钱妈妈。
“氧气罩摘了吧,他大概想说话。”一旁传来一句英文。
于是护士摘掉了他的氧气罩,钱宇灿张嘴呼吸了一下,又看了一圈四周,轻声道:“妈,妈。”
“诶!”钱妈妈哭着应了,激动不已,“记得我诶,他记得我!”
“一般不会出现失忆症状,毕竟是那么小一个芯片,放在一个影响最小的地方。”那个英文介绍再次出现。
钱宇灿的目光投向了镜头旁边,眼中露出一丝疑惑:“我,怎么了?”
“哎呀,又不记得了?”钱妈妈慌了,“他又不记得了?”
“这个是有可能的,脑部手术确实可能造成对近期事情的记忆缺失,但是影响不大,会恢复的。”外文旁边继续,“你看,他至少记得你。”
“那,那再来认认!这个记得吗?他是谁?”钱妈妈往镜头旁边一点。
钱宇灿表情木然:“……鲍勃?”
“你好,钱,”鲍勃儒雅从容的回复。
“没错啊,记得啊!”钱妈妈松了口气,又指着镜头,“这位呢,他你记得吗?”
钱宇灿再次露出一丝疑惑:“夏,主任?”
“哦哦,那还好。”
“哈哈哈,我已经不是主任啦,”夏先觉显然也很兴奋,“哦,对了,你等下,这个你记得吗?”
他扭转屏幕,问:“我开视频了哦?”
韩再暖也很激动,抓着屈乔,也不管对面看不看得见,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于是夏先觉手指一点,屏幕上出现了她的大头,一脸傻笑。没等韩再暖整理表情,夏先觉把屏幕转了过去,怼在钱宇灿面前:“这个呢,这个记得吗?”
韩再暖摆手,笑得灿烂:“嗨!”
谁知镜头前的钱宇灿忽然瞪大了眼,在突然快速的滴滴声中,他拼命挣扎起来,甚至带着一手的管线,朝她伸出了手,豆大的眼泪从他的眼中滚落出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却依然嘶哑的,断续地哽咽道:
“导儿……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