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儿？导儿！你是醒了吗？导儿？！”钱宇灿的声音清晰的传来，那道裂缝像是开了五感，周围所有的动静都涌了进来，气泵攒动声，仪器的嗡鸣，脚步的来去和金属器械的碰撞，无一不显示他们现在就在手术室里！
那强光来自于无影灯，从侧面过来，她的头好像被盖住了，只是靠床的左眼露出了一点，除了某人的白大褂，就只有钱宇灿歪头打量着她的眼睛，眼神专注而激动。
“不可能醒的，”屈乔的声音，“应该是触到神经了，夹钳给我。”
钱宇灿半信半疑，依然看着她，甚至拿手电筒照了照，视线没有任何变化，他有些失落的放下手电筒。
屈乔机器人一样的声音持续输出：“血管钳……卵圆钳……有齿镊……刮匙……擦一下镜头……”
有人有条不紊的执行着他的指令，相比之下钱宇灿明明站在一旁，简直像个旁观者。
“A区域没有芯片，现在开始找b区……我调整位置，给我撑一下这儿……”
“在找芯片！”一旁，网红韩一脸震撼。
韩再暖连连点头，她的表情也冷静不到哪去，谁能想到她现在在亲历一场开颅手术！“她”在脑壳被掀开的情况下脑子居然还是清楚的！
这谁扛得住？说出去谁都不信！说不定上方那一片阴影不是盖布，而是她的头皮！
“怎么办？回得去吗？”网红韩有点六神无主了，同为门外汉，她显然比韩再暖离“门”更远。
韩再暖不想白白的就回个“不知道”，她努力思索着，忽然四处张望起来：“教授韩呢？她在哪？”
“对啊，睁眼的肯定不是我们呀！”
“教授韩！”韩再暖喊起来，“你是醒了吗？！应我们一声啊！我们都在！”
“教授韩！老韩！”网红韩也胡乱喊起来，照她们这拼命程度，教授韩的脑中此时应该是声震寰宇的。
可传入脑海的，依然是器械运行和金属碰撞声，还有屈乔平静的指令：“c区没有，下一个d区，动一动，擦镜头……”
“按计划d区是不是要准备止血。”一个女声道。
“对，d区高危，准备起来。”
“导儿，导儿，你醒着吗？”屈乔的冷静丝毫没有影响到钱宇灿，他眼神肉眼可见的惊慌，语气却强自镇定，“导儿，你听得到吗，芯片往脑室去了，你不能放弃，相信屈老师，你肯定有感觉吧，要不然为什么睁眼，放心，我们一定救你。”
“搜索第三脑室……擦汗……爱丽丝钳……擦镜头……没找到……等下，隐窝……在隐窝里……”
最后四个字落，语调平静如斯，可场中却气氛一滞。
“到，到隐窝了？”钱宇灿难掩颤抖。
“没事，胡主任帮忙看下，”屈乔依然稳如钢铁。
“好。”胡一刀的声音出现在另一侧，他的声音也很平稳，“继续，我看着。”
然而接下来，流畅的步骤却陷入焦灼，屈乔的指令开始带上了商讨：“血管钳，不行，试试取瘤钳，不行，空间太小，吸引器，按住，先按住，擦汗，擦镜头……”
手术的进程让韩再暖和网红韩都忍不住屏息凝神，然而教授韩却一直没反应，她那仿佛有意识的视线只是直视着前方，却哪里都没有她的身影。
“碰到芯片了，不行，不行，等下，出血了！”屈乔的声音突然抬高，“止血钳！爱丽丝钳！等下，心率怎么回事？”
“再试试。”胡一刀道，“再试试。”
“不行，一碰就溢血，芯片损伤组织了。”
“啧！”胡一刀这一声满是头痛，连带周围人的呼吸都重了起来。
“选择吧，”屈乔道，“硬取？留着？她不能再开第四遍颅了。”
钱宇灿重重的抽了一口气，断断续续的吐了出来，痛苦溢于言表。
“这个情况留着人也难醒，取出……也不会多好。”胡一刀沉声道，“小钱，她家属把决定权给你了，你说吧，时间有限。”
手术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包括灰区。
韩再暖和网红韩对视一眼，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网红韩猛地捂住嘴，哭声刚起，画面却突然消失了。
“怎么回事……啊，拉手拉手！”
两人重新牵回手，画面重新出现，她们这才确定，原来是她俩一起和神经树的触碰，才有了教授韩这一睁眼的行为，虽然不明缘由，但有好过没有。
毕竟她们没有别的能做的了。
“老韩！”网红韩怀孕后果然容易动情，她大叫起来，“你醒醒啊！瞪他们一眼，让他们知道你可以的啊！老韩！”
“教授韩！教授！”韩再暖不知道能说什么，她也喊起来，“快吱一声！别躲着了啊！你在我那那么多东西，不能白吃啊！”
“老韩！”
“教授韩！”
灰区中喊成一团，现实中，长久的沉默后，钱宇灿终于开了口。
“导儿……”他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这一次，他掀开了一点盖布，正视着教授韩微睁的双眸，“怎么能让学生给老师做决定呢，你醒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明明有意识了的，是头套的微电流刺激了你吗？对不起，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我有的只有你给我的知识啊导儿，你醒来，你再教教我，教教我怎么救你，求你了，我都照做。”
他的眼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打湿了口罩：“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啊，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啊，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任性。”
“她有眼动吗？”屈乔的面容突然出现在一旁，他戴着一顶花帽子，眼神异常坚冷，残忍的打破了苦情的氛围，
“没有。”钱宇灿痛苦回答。
“再照照。”屈乔拿起小手电，对着教授韩的眼睛就晃，刺目的强光射入灰区，让两个痴看“屏幕”的韩再暖同时发出痛苦惨叫。
屈乔照的时间比钱宇灿还久，半晌，他收起手电，起身道：“没有眼动。”
“那就做决定吧。”胡一刀道，“能做的我们都做了。”
“可导儿还有意识啊！那个波动说明是有意识的！”钱宇灿激动道，“她醒着的，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不，不能就这么放……”
“钱宇灿，”屈乔打断了他，声音举重若轻，“有没有可能，这是她自己的意愿？”
钱宇灿整个人呆住了，而一旁，胡一刀的轻叹，似乎也说明了一切。
有人颤抖着呼吸了一下，悲伤开始笼罩这个手术室。
“做决定吧，”胡一刀道，“原样合上，还是取出芯片。”
钱宇灿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如此反复了好几次，终是颤抖的开了口：
“……取出。”
“哦，确定？”屈乔问，“芯片取出，什么结果你知道的。”
“芯片是她的心血，她不会想把它带走的。”钱宇灿的声音逐渐平静，带着一丝解脱，“交给我，我会继续她的研究。”
他再次出现在教授韩面前，眼神温柔缱绻，被泪水模糊了瞳仁，声音轻柔，宛如呢喃：“可以吧，导儿？”
教授韩无声无息，可莫名的，韩再暖就是觉得“屏幕”模糊了一点，仿佛有液体积蓄在上面。
“她在的。”网红韩也看到了，轻喃，“她都听到了。”
“嗯，她要哭了。”韩再暖紧盯着画面，“眼泪，会被看到吧。”
“那样是不是就不取芯片了？就能安全了？”
“你还没明白吗，脑损伤是不可逆的，她的情况，不取芯片可能一直维持植物人，但是取了，可能很快就，没了。”
“……”网红韩垂下头，显然，韩再暖只是印证了她的理解而已，她想了想，轻声道，“行政韩。”
“嗯？”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我不选。”韩再暖苦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想影响她。”
“巧了，我也这么想的，但是，”网红韩也苦笑，她猛地抬头，大吼一声：“老韩！想哭就哭吧！十年二十年！有这个徒弟在！会等到重新站起来的一天的！”
“对！不摘就不摘，我们陪你！”
“你可以给我家二宝当干妈！有空就到我那给辅导作业！”
“我家屈乔就劳您对付了！你以后就是我娘家人！”
“我以后给你整个专用冰箱！全放垃圾食品！你别可着行政韩这胖子一个人薅了！你来吃！我来减！”
“你用我这个号赚的钱还得你来花啊！我买大房子让你来撸狗！”
“我也有大房子！马上了！我老公还乖！不费心！”
“我不是胖子！我还能吃！网红韩你表乱说！”
“你还不胖……”
两人喊着喊着就开始拌嘴，笑里带着泪。
然而“屏幕”上的水汽终究没有汇聚成泪，在两人准备再接再厉时，灰区天穹的裂缝，突然合上了。
教授韩闭上了眼。
她不再回应这个世界。
和所有世界。
两个韩再暖面面相觑，徒然的亢奋过后，只能在死寂中，留下一声叹息。
“看来，我们这次是真的要说再……”网红韩话没说完，巨变陡生，只见周围的灰雾和神经网以神经树为中心，忽然飞快的旋转起来。
那旋转好像带着飓风，把本就没有实体的她们直接带入了漩涡中，两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一下，就被狠狠分开，卷入了银灰色的旋流里！
光点飞速流转着，在灰雾的包裹下，韩再暖感觉自己就好像赤身裸体在星云中进行跃迁，一切都好像是科幻电影里超光速行进的画面，视线中斑斓一片，美到极致，璀璨到恢弘，却又让人无能为力到恐惧！
这是在摘芯片了吗！这一定是屈乔在摘芯片了！她们终于要彻底脱离这个灰区的轮回了吗！
那教授韩呢！教授韩还能活吗？！
等下，先想想自己怎么办吧！她现在难道要靠自己飞出这个漩涡吗？在灰区摆烂久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技能啊！
就在她惊慌的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一个清脆的笑声，突然在前方出现，随之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神经光点汇聚到一处，一个熟悉的屏幕展现在前方，画面中一个年轻女人蹲在自己面前，朝自己张开了双手，笑容暖如朝阳：
“再再，来，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