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董舒府上出来,月光凉沙沙的,逢乐官的舌尖下一直压着一口痰,因为他对那满院子乱七八糟的蛇感到一阵阵恶心。
董舒说春熙坊的头牌是川蜀来的间谍,而且就是他走茶道的人托他带过来的女人;但贾充又说自己也去接触过这个女人,这女人应该是洛阳来的……一时间逢乐官也拿不定主意了,那波纹似的锁骨断了三节,如果按照这个等级来看,她又像是东吴来的顶级间谍,虽然东吴对锁骨印已经弃用多年,但免不了有些高级间谍依然活跃在边防地区。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江南出美女所以东吴善用女色,而川蜀重智谋所以多用文人雅士,而洛阳皇宫向来以正统自居所以多用武士出身的侠客。但这些都不是绝对精确的答案,加上三个国家各级部门都热衷于培养间谍,现在市面上的间谍已经没有秩序可言。比如像董舒这样的,为了做一时茶叶生意,他就愿意为蜀国输送信息,可能年底需要瓷器时,他又会对吴国卑躬屈膝。
这也是再三思量之后,董舒愿意对夏侯家族示好,向大司马曹休自首的原因。因为自己能把事情说清楚了,得到领导的理解和庇护,就不至于把案子传到洛阳去,他甚至能继续留做参政局大员。但如果他通蜀的事情从司马家嘴中说出来,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一路这么想着就走到州府门口,州府门口的馄饨摊上还亮着麻灯,几名换班的兵役正说着闲话下酒,消磨长夜的光景。
逢乐官坐在靠边的位置要了一碟小菜和三两馄饨,打算歇一歇脚。
“长安府的人却把州府大员给抓了,估计也是跟长安府地牢被劫的事情有关。”一名兵役说到。
“那怎么说得清呢,我还听说这劫地牢的事情是自导自演呢!”另一名兵役说到。
“那是谁自导自演?长安府的人么,但他们这么做无论如何都会丢了乌纱帽呀!”又一名兵役的语气充满疑问。
“要说这东别驾是真的倒霉,抓个蜀谍把自己也抓成蜀谍了,到了牢里还被人追着毒杀,这到底是惹到谁了,遭这么大的罪。”
……
逢乐官看向州府大门,想着应该就在今天下午,长安太守带人把军情局魏子谏抓进了州府大牢,不知道谁会去审讯魏子谏呢?还有上午的时候,主人夏侯晚突然用密哨让他停止行动,他知道主人跟他兄长夏侯楙肯定是产生矛盾了,但突然又让他按兵不动,不知道这矛盾是不是已经消除了。
川蜀的人让董舒制造一起人命官司嫁祸给水神教,这又有什么目的呢?顶着各种不明朗的局面,逢乐官离开了馄饨摊,去州府借了匹快马朝城西别驾府走去。
那四名兵役看逢乐官从州府中牵了马出来,当即脸上都冒出一堆黑线,对自己口无遮拦的行为感到后怕。
寨楼门口碰到军司马张远,他拎着一只石埙立在当地。“乐官这么晚来回来,也够辛苦的。”
“那也没有张司马辛苦,夜都要上五更天了,你还亲自守在这呢。”逢乐官勒住缰绳,下马同张远寒暄。
张远放下手中的乐器和佩刀,转身去松那寨墙上收起的跨桥板。一名站岗的小厮看见了,就赶紧扶着头盔跑过来帮忙,却被张远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等把逢乐官送过寨楼,他才压低眼神带着些怨气问道:“牢里的尸体我去看过了,那就是东方澉,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要把姓詹的放出去,这难道不是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吗!”张远对姓詹的一群人恨到极致。
“大人的事情自然有他的道理,再说姓詹的被你折磨的也就是个废人了,放出去也无妨,将军岂不闻,欲让其灭亡必先看他膨胀,姓詹的兄弟俩都没什么好记性,早晚还会犯在将军手中。”逢乐官安慰了几句,打算离开。
“乐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思来想去还是给你说了罢!”张远拉住马缰绳。
“愿洗耳恭听,当听某人就记下,不当听就算某人没有听过。”逢乐官拂了拂袖子。
“前几日城门值守,夜间有小轿从城门出去,这小轿低调不示人,但我却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张远犹豫了片刻。
“小轿往哪里去?”逢乐官当即敏感起来。
“出城门往小松驿去了。”张远回答。
“小轿在城里停何处?”逢乐官问。
“某人不敢追查。”张远转过头去。
“那味道是宫里的……”逢乐官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如果别人说出这件事,那听来就是造谣生非,可军司马张远不是俗人,他曾为身居司隶校尉府的武帝守过家门,后来又守丞相府,再后来任内宫城门侍郎,后来清河公主嫁夏侯世家,张远就到了边防长安,这其中有没有关系谁都说不清楚,但张远对曹魏内宫的情况,在长安肯定没有人能比他更熟悉。
“小松驿去查了吗?”逢乐官问。
“能去查吗?”张远反问。
“不管什么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自己越早知道,总比别人更早知道的好。”逢乐官声音没有了力量,像一条飘带一般随着微风在夜色中飘散。
“我这就去安排。”张远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寨楼走去,走出几步他又回头喊逢乐官。“乐官,这一次如果还是他们呢?”
逢乐官有些失神的慢慢抬起头,“如果这一次还是他们,谁都救不了他们。军司马也把事情做干净些,若是牵连进去,一样没人能救。”
张远喘着粗气,瞪大了铜镜般的眼睛低下头不再说话。
逢乐官猛踢马肚子,带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回到别驾府,他放了一盆井水又加了百斤冰块,把自己泡进水中,久久的憋气,每一次都达到极限状态,让大脑意识不由自主地萌生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