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去半月有余,工事上进展顺利,我与刘提举几次相约,一起商议公事进展,其间衙门与修河司配合默契,也算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这日,我在衙门大堂处理公事,突然,有差役来报之前受伤的钱老汉不治身亡。我虽早有预料,但是仍然心中一惊。
“下去吧”
我在公案上扶额而坐,久久不能平静,便命人找来仲景。
仲景来到堂上,我说道,“仲景,有一事得你亲自去办,钱老汉已不治身亡,你且去抚慰一下他的家眷,再商议一下,需要多少抚恤金,尽快给人家送去。”
“是,师父,不去看一下吗?”
“我,我”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我又怎么有颜面去面对他的家眷呢,我心里想着。如若当初我早点将隐患消除,或者多多提醒大伙,或者,或者,有好多或者,也许是可以避免的。
我知道自己如此想来,也是于事无补,我便走出公堂去,不让自己陷入如此的情绪之中。
我仍旧来到堤岸巡查,也许这样可以减少我内心的愧疚和不安,我一路沿着堤岸不停地往前走着,走着,走着,一直走到天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
“郎君,你回来了,我今晚做了你爱喝的鸡汤。”
“你替我喝了吧”
“这怎么可以,这是特意为你熬的”我将她端来的鸡汤推开。
焕儿似乎知道我心中不悦,便劝慰道,“喝了鸡汤,心里才会暖洋洋的,凡事都别跟自己较劲,这世上啊,对自己最好的永远得是自己,如果自己都不原谅自己,谁能替你原谅你自己呢?”
此话确实很有道理,但是此时的我哪里听得进去,我只觉整个人都很疲累,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也不想说什么,不想做什么,什么都不想。
就在此时,仲景走了进来,他从焕儿手中端过鸡汤,说道,“焕儿,你先出去吧”
然后他便将椅子挪到了我身旁,坐了下来,将手中的鸡汤晾了晾,说道,“烦忧也没有用,什么也别去想”
他舀起了一勺鸡汤,喂到我嘴边,我定睛看了过去,不自觉张口了嘴,喝了下去。突然意识到,这样有所不妥,便说道,“我自己来吧”
他将手中的碗挪开,避开了我的手,“不不,我来”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认真的舀起鸡汤,生怕洒落在地,动作十分轻匀,缓慢。
“今日,我已去见过钱老汉的家眷了,钱老汉的遗体已经送回去了。他的家人确实很伤心,我并不想瞒你,他一家人都指着钱老汉,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往后他们的日子定是很艰难。”他轻轻地说道。
“我知道了”
“不过眼下,我们能做的便是给钱老汉的家眷安置好,让他们往后的日子容易过一点”
“除了县衙出的抚恤金之后,从我的俸禄里拿出一百贯给钱老汉送去吧”
“一般这种衙门会给五百贯给家眷当抚恤金,今日我也同前老汉的家眷说好了此事”
“他们可同意?是否还有其他需求?”
“他们是同意的,其实像是这种服役期间的赔付都是比较少的,所以他们也不便有其他的说辞”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如果他们还有其他的需求,也可以说来听听,合理的便照办则是”
我还是将仲景手中的碗拿了过来,放在了桌面上。此时的我并没有任何心情喝鸡汤,而是想着该如何妥善安置这些事情。
“出殡那日,你告知我一声,我得去吊唁一下”
“是,如若你不想去”
“不,我想去,我得去看看,我得记住这个教训才是,一味的逃避,并不是解决的方法”
“那我陪你去”
“嗯”
“你还有何事?”我看了仲景一眼,问道。
“没了呀”
“那你便可以回去歇息了”
“我再陪师傅坐坐吧”
“我想一个人坐坐”
仲景嘟喃着嘴,将手搭在桌子上,气嘟嘟地说道,“今日,你莫不是还要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我还是陪你再坐坐吧”
“不必了”我不在意地说道。
“在我师父眼里,我是不是一直都是一个小孩?”他突然对着我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那倒不是”我说道
他一下子便被吊起了胃口,凑过来,眼巴巴地问道“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
“你该是什么便是什么。”我不耐烦地说道。
“哎,师父便是如此。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将头收了回去,生气地说道。
“那你就快回去吧。”
“师父,今晚铁定又失眠了。”
“你如何知晓?”
“你总是失眠,睡不着觉,一个人在深夜的时候还点着灯坐在窗前,是不是?”
我奇怪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心想,这小子不会是在跟踪我吧,大半夜的我做什么他为何知晓,这可是太可怕了,我大概没有在夜里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吧。
“你不会是?”
“没有,没有,只是几次想到师父,便走到窗前,看到师父在窗前的影子罢了”
“你为何夜里会想到我?”
“就是,就是突然想到了”他突然吸了一口气说道。
“那你为何不进来呢?”
“太晚了,不方便”
“不方便?不方便你为何还要来?”
“就是想来看看,可是又怕打扰到你”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倒是满不在意地笑了笑。
“所以,你常常来看我?”
“常常,发现你睡不着。”他低下了头,眼神闪烁着。
“有时候,便是怎么都睡不着,明明心里没有事,也会睡不着”我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师父,可是常常头疼?”
“是的”
“师父,你思虑过重了,凡事不往心里搁,人生才会乐呵呵”他说着将手放到了我搁在桌面的手上,我猛地一抽回来。
“你这是干什么?”我瞪着他说道。
“两个大男人能干什么?”他戏谑地说道。
“两个大男人也可以干什么”我不经意地胡说了出来。
“师父,你这想法,可不得了啊,你懂得太多了。”仲景一边说着,一边跑出了房门,还不时地回过头来。
“你给我站住,你跟我说清楚”我刚刚是被教训了一下吗?
这一夜,我又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