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瑜和陆怀瑾面面相觑了一眼,一时没有做声。
唐宇轻笑:“总觉得两位不像是一般的主仆关系。”
那是自然!
到底是唐宇——曾经的暗卫营指挥使,即便被皇贵妃摧残的都快要小命不保了,这洞察力依旧敏锐至极!
若是能拉他入伙,很多事情想来也会变得简单不少。
陆瑾瑜轻抿了抿唇瓣,直言道:“我们倒是想和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不过在这之前,我们也想先请问你几个问题。”
唐宇轻轻颔首,语气温和:“你问。”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就是个普通的中年男子,没有暗卫营指挥使的冷血凛冽,也没有北辰帝的威严强势,他就那么平静的看着两人,目光缥缈,悠远,似是在透过两人回忆什么,又似是在两人身上追忆什么。
陆瑾瑜无心去猜他此刻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他直接询问他想知道的问题:“我就是想知道,你已经忍了这么久了,为何现在不想忍了?为何现在只想着一死以求解脱?”
这话问出口,唐宇脸上的温润瞬间不见。
仿佛有疾风骤雨从那脸上刮过,他一张脸瞬间变得阴沉沉的。
他望着陆瑾瑜久久没有说话。
陆瑾瑜倒也没逼迫他,只是幽幽开口道:“你既然不想说,那我替你说吧。”
他背对了唐宇,双手抱臂的朝窗户口走去,望着外头刚刚冒出花骨朵的迎春花藤蔓,沉声道:“因为你心中一直坚定的理念动摇了,因为你一直奉为处事准则的信仰崩塌了!你彷徨了,你无助了!你觉得活着便是在助纣为虐,你觉得活着便是背叛了曾经的自己!便是背叛了曾经帮助过你的所有人!所以你承受不住了,你想要用死来解脱。”
“你觉得唯有死了,你才能对得起曾经救过你命的人,你觉得唯有死了,你才算没有背叛北辰江山,你这指挥使才算活的有过意义!”
“而让你假冒皇帝,在你看来,这是大不敬之罪,是要被千刀万剐,死都不得超生的重罪!所以你不介意受那么大的苦楚而死!”
“但你确实是想带走珍妃的!因为你觉得这宫中都是污垢,都是罪孽!而珍妃不该深陷在这泥沼中,她该解脱,她该清清白白的下黄泉去找北辰帝,去和他重续前缘,去和他重写曾经的白首之约——”
珍妃曾经是宠冠六宫之人,她曾张扬明媚,热烈似火,自然,想都不用想的,她和北辰帝肯定也曾经有过你侬我侬,白首相约的时候。
其实,一段感情最开始的时候,谁不是奔着一生一世,白头偕老而去的呢?
只是人生有太多变故,人心有时候也太经不起诱惑与考验了。
当年那些情分是真,北辰帝曾经不顾一切的袒护珍妃也是真,北辰帝曾经给过珍妃独一无二的特权也是真!
可背叛珍妃,伤透了她,又当着她面和皇贵妃厮混在一起的也是北辰帝!
当年争夺贵妃之位,力捧云婉成为皇贵妃,重重斥责珍妃,把珍妃禁足,还责备她心量狭小,不配得他宠爱的也是北辰帝!
有些事情,陆瑾瑜心知肚明。
因为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他待在楚楼,也曾不止一次听说过以北辰帝,皇贵妃,和珍妃为原型创作出来的话本子!
他那时候只是觉得悲哀,只觉得人生无常,只觉得有些事太较真便是输了。可如今——他身处感情的漩涡之中,才深知,有些事情确实是注定无解的。
三人行的路上,总有一人要受到伤害。
而在皇贵妃,珍妃和北辰帝这段纠葛中,他们属于三败俱伤了!
陆瑾瑜说着便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陆怀瑾有些意外的看向他。
这又是陆瑾瑜的另外一面,似是感性,又似是太容易共情了。
以往陆瑾瑜从不会展现这一面的。
果然,人长大了,有些感触也会变化的。
陆怀瑾不是滋味的轻抿了抿唇,索性坐到了床榻边的矮凳上,静静地等着陆瑾瑜继续说。
唐宇这会儿已经被他说的心情激动起来。
他双眼放光的望着陆瑾瑜,迫不及待的重重点头:“对,你说的都对。可你到底是谁?你为何能洞察到我的心思?”
陆瑾瑜回眸,苦涩一笑:“因为我曾经也那样想过。我想着,既然我的存在碍着了所有人的眼,那是不是只要我死了,那所有的问题便都会解决?”
陆怀瑾听得浑身一颤的,他难以置信的望向陆瑾瑜。
在他的印象中,陆瑾瑜一直都是恣意张扬,无法无天的,便是后来和沈清婼在一起,他会伤心,会落泪,会后悔,会像个正常人一样有属于他自己的喜怒哀乐,但他也从不敢想,陆瑾瑜也曾有过那么阴暗绝望的念头!
他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念头呢?
他是在为了劝说唐宇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陆怀瑾皱着眉头,双眸死死的瞪着了陆瑾瑜。
陆瑾瑜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目光,继续笑道:“我这人向来都是个行动派。所以那次我偷偷离开了家,我想着,若是无人寻我,那我便彻底改名换姓,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这样,那些想利用我的人不会借我的手伤害我的家人,那些嫌弃我不务正业的人也不会气急败坏的,天天追着我,骂我,训我,弄得家里都鸡飞狗跳的,一派狼藉。没得白白给人添了笑话!”
陆瑾瑜微微垂眸,语气也低沉下来。
陆怀瑾却恍然懂了。
他说的是他十多岁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他叛逆的要命,父王看到他就上火,母妃看到他也忍不住斥责,而他这个当兄长的也总是试图把陆瑾瑜引向正轨,几乎每天都要对他耳提面命的,让他向好。
三弟那时候还小,但也会受小朋友们的影响,嘲笑陆瑾瑜一事无成,只会斗鸡遛狗,将来定然是个纨绔,人人厌弃!
陆瑾瑜想证明自己,便在得了皇伯伯的赏赐后,兴冲冲的把那万年人参都泡了水,端给了父王喝——那次父王险些因此失控在宫宴上酿出大祸——而母妃,也是在那次宫宴上,指着北辰帝的鼻尖痛骂了小半个时辰。
之后,父王和母妃自请离京,非必要没再回来过。
原来那时候的事情陆瑾瑜早已经在心底扎了根,他觉得都是他自己的错,所以才好生消沉了许久,之后更是匿名开了楚楼,且把他们所有人都瞒在鼓里,瞒的死死的——
有些往事汹涌如潮水般袭来,陆怀瑾只觉的更对不起陆瑾瑜了。
陆瑾瑜却又在此时轻耸了耸肩膀,笑的云淡风轻的道:“但后来,我发现,还是有人在乎我的。虽然骂我的是他们,指责我的是他们,恨不得和我割袍断义的是他们,但跑出去没日没夜找我的,自己险些遇险却还要向人打探我下落的也是他们,绝境中,有一块肉自己不舍得吃却骗我说他吃过了让我吃的也是他们。”
“那时候,我便释然了。人呀,都是有好几个面的。你看到的或许仅仅只是一个面,你所认为的也不见得就是他们心中真正想要的——”
“唐宇,你听懂了吗?”陆瑾瑜深深望了一眼陆怀瑾,却又快速看向了唐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