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往下一跃而产生的风从林深耳边刮过,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自己被寂静与黑暗所包裹。
之前他在柜门边试探了好几次,都没有发现什么落脚点,更不存在向下攀爬的梯子。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还要用身为“人”的常识去思考一些问题呢?他现在分明已经脱离这个范畴了,他的感知和很多东西似乎都在变得跟田松杰一样灵敏,为什么还要下意识地觉得,必须有一个坚固的落脚点才能够往下走呢?
但他当了三十年的人了,这种想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从脑袋里清除出去的,所以意识到的时候,他有些想笑。
自己早已经做好了不再为人的准备,可自己的脑子、自己的思绪似乎还没能完成彻底的转变。
于是他心一横,选择松开两只手,直接朝着柜底就跳了进去。
而正如他之前感受到的一样,没有任何着力点,也不会有落脚点,他纵身一跃就不断在黑暗中下坠、下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难怪之前“狱”字锁往下一丢消失得毫无踪迹,连声音都听不到。
林深能够感受到自己略微加快的心跳,只不过当中并没有太多的慌张和恐惧,就好像他意识里有什么不易察觉的东西,深知他一定会安然无恙地落地,然后找到他需要找到的那个目标。
这种感觉不是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就跟从身体里出现那只手臂开始,是随着他自己的变化,才逐渐同化到一起的。
嗒。
终于,林深的脚尖接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像是平整的地面,在死寂的空间里发出轻微的声音,然后被他自己敏锐捕捉到了。
接着他双脚稳稳落地,顺势朝下一蹲,把身体上剩余的力量卸掉,才一边抬眼观察四周一边寻找着可以前进的方向。
很黑,很安静。
林深感觉就像是他当初见到圣子的地方,也像是与韶妹碰面的地方。
这像是个不属于现实世界,也不属于门后世界的空间,寂静之中感受不到死气,也更不存在生气。
他想了半天,只能用一个“空”字来形容。
当啷。
脚尖不知道在黑暗中踢到了什么,像是金属,让他迅速地停止住自己向前的脚步,在屏息观察了几秒之后才缓缓蹲下身,伸出手去摸索。
冰凉的触感,以及有些许熟悉的形状。
当林深抓住那东西把它抬到自己眼前的时候,眼熟的锁链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一头向前继续延伸,而另一头没入他身后的黑暗看不出是去了哪里。
这时候他才发现,脚下漆黑的地面上其实有一层薄薄的水,而锁链的缝隙里是一朵朵极小的还没有完全成长的莲花花苞。
林深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然后再翻转锁链仔细观察。
紧接着不知道是双眼彻底适应了这里的黑暗,还是接触到了锁链发生了什么变化,他突然感觉周围变得清晰起来不少,而他脚边的锁链也不止他发现的这一条。
它们朝着同一个方向收束,同时又朝着另一侧散开。
而他握在手里的这一条,散发出非常微弱的光线,花苞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缓慢长大。
咚咚。
林深按住自己突然开始加快跳动的心脏,小心翼翼地放下锁链站了起来,他从这一头数到另一头,然后又反着数了回来,眼睛一转,呼吸有些加重。
“18……”
像是不确定一样,他再数了一遍。
即便他深知这么小的数字是不可能数错的,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又数一次。
还是18。
每条锁链的状态和模样并不完全相同,但绝大部分还是像察觉不到的暗影一般,沉寂在浅浅的水面之中。
林深最靠近的这条微微发光,另外还有两条看上去亮得更为明显,甚至上面的莲花也几乎盛开完全。
这一刻有什么东西推动着他,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催着他往前走。
于是林深深吸了一口气,沿着自己脚边的锁链,目标明确地开始朝锁链收束的方向快步走去。
嗒嗒的脚步声在这个空间中回响,像是在告诉这里的主人,有人到访一般。
噗。
不远处的水中亮起了火光,一盏盏小小的飘荡在水面上的烛盏亮了起来。
林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眼前看到的画面,本应该觉得诡异奇怪才对,但内心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漂亮”的感叹。
一道门就在不远处,门的两边似乎原本伫立着与门同高的石像,但风化磨损到已经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东西了。
门开着一条缝,里面同样是温暖的橘黄色火光。
心中的不安莫名被扫除,林深只是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
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有陷阱,反倒是感觉有一丝奇怪的怀念。
这不是他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却让他彻底放下了警惕,像是回家一般,径直朝前走。
推开的门扉没有发出声音,不过映入眼帘的东西让林深以为自己突然穿越了千年的时间,仿佛回到了某个很久很久的过去一样。
离他三步远的位置就是一个矮矮的案桌,上面摆放着一封显眼的折叠好的信纸,而朝这里面收束进来的锁链绕过了案桌后的屏风,延伸到了屋子里面。
空气中飘着某种香味,深深吸一口只会让人觉得安稳平静。
林深回头看了一眼门外,不自觉地就在案桌前的软榻上坐了下来,然后打开那封应该是属于他的信。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上面写着大大的“林深”两字。
信纸展开的清脆声音回响在屋内,林深双眼紧盯着缝隙里还看不清楚的字,能嗅到纸张上墨迹带着的浅淡香味。
然而等到纸完全展开,等待林深的不是一封诉说来龙去脉的信件,而是咣当一声,什么东西突然重重落在案桌上的声音。
循声望去,那是一块样貌奇怪的牌子,摸上去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材质。
一面刻着“狱”字,另一面刻着“阎”字,而在“狱”字一面的右下角,赫然就是林深的名字。
他一愣,再猛地抬头看手中的信纸,上面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只剩白纸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