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星球确实是穷。
比想象的还要穷,还要安全。
从城区上方飞过时,池安愣是没意识到那就是这个星球最繁华的城市。
只瞧见些低矮的小楼,楼中心倒是有个破旧的连地面都没有修整的坑坑洼洼的停机场。
不过肉眼看过去,小小的停机场,全加起来也没有五艘飞行器。
这整个星球,居然都处于半与世隔绝的状态。
这一发现,让池安对这个选址愈发满意。
特别是超低空飞行过几个城镇,最后因暴雨迫降在半山腰,隔着雨幕瞧见漫山遍野的苍翠细竹,和山脚零散分布的竹楼时,他更是喜出望外。
细密的雨丝在暗沉天幕里拉扯出纷纷扬扬的银光,整片竹林宛如披上了水墨画的朦胧薄纱。风吹过,翠竹沙沙作响,更衬出山脚古朴雅致竹楼的静谧。
安宁。
一种水墨诗意里的安宁。
这小村,不比江南风光好,但也是一方隔绝于世的幽静天地。
新飞行器功能多,何落又做了许多改装,这会子不知道按了什么按钮,沉重的飞行器表层极快的闪烁了几下,便隐身般和竹林融为了一体。
“雄主喜欢。”他扛着行李,把挡雨的防护罩打开别在池安的领口上,用的是肯定句,“那就定居。”
池安自认情绪不多表露,可何落同样一个高冷面瘫,却总能时时领会他的想法,这会儿心情好,不由得打趣,“吃多了嘴儿,让你在我肚里种上蛔虫了。”
何落没听懂后半句,听明白吃嘴儿了,歪着脖子错开鼻梁就要啃。
池安笑骂了他一句。
山路泥泞,池安难得兴致高昂,何落就削了两根竹子做了登山杖,俩一前一后沿着崎岖山路,踏着满地被风雨砸落的细嫩竹叶往山脚走。
一路走了半个钟,遇见了六七个缩着脖子用屁.股躲雨的小凶兽,遇见了七八条比人长比裤腰带宽的毒蛇,愣是没遇到一个虫。
人烟稀少,更对池安的胃口了。
到达山脚时,池安特意多绕了两个入口查看。
确定没有“外虫勿入”的牌子,才牵着何落缓步走进。
雨势渐弱,方才存蓄的雨水沿着石板路两侧的凹槽潺潺流淌,青石板被冲刷的泛着水光,池安停下脚步,蹲下身去抚摸。
触感冰凉滑腻,一瞬间仿若回到了老家的旧屋。
这种因物而产生的,跨越时空的恍惚感,在虫族并不常见,池安很是珍惜。
“这里很美。”池安跟何落解释,“是我来虫族许久,见到过最有家乡气息的小城。”
连顺着竹檐淅淅沥沥向下流淌的雨水,和房前被雨水打湿的简陋竹阶,都很亲切。
可实际上,池安幼年时居住在湖北农村的老家,并未住过竹楼。
激动和欢喜过后,他又只能把这种熟悉感,归结为习多了字,诵多了诗,水墨香浸了魂。亦或是,抑郁始终就没好过,在异世漂泊的久了,疯了。
就像池安理解不了何落的脑回路,少部分情况下,何落压根也不了解池安感叹的这个景那个意。
在他眼里,旅行不是为了看景,是为了和雄主在不同的环境里安抚精神力。
这个竹楼,他原先也不多喜欢,竹林里容易藏匿敌军,凶兽也多,此地多雨水,毒蛇也多,这都容易危害到习惯性愣神的雄主。
不过何落喜欢看池安高兴,池安高兴的时候,没有味道的信息素几乎浓郁到要化为实体。
何落喜欢看池安眉头舒展,喜欢被包裹在令他浑身舒展的信息素中,他便愿意把这片布满麻烦的竹楼做背景,去衬池安的一时舒心。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池安牵着何落缓步逛了大半个村子,天蒙蒙黑,远山处挂着半条彩虹。少有的几栋住了虫的竹楼燃了灯,透出暖黄的微光。
“没有旅店。”明明牵着手,何落也总是习惯性攥着点儿袖子,池安左边胳膊被袖口束的发麻,经不住把行李换了个肩膀,想换手去牵。
“可以借宿。”何落身上扛了俩大包,就只给池安留了个小小包。
他看见池安松动关节的动作,完全没意识到是扯袖子勒着了,还以为就那么点儿东西累着了他的雄主,连忙把池安背上的小小包也抢过来。
然后,把手里袖子攥的更紧了。
“……”
池安张了张嘴,没说话。
村子里大部分是雌虫,也有少数的亚雌。
何落敲了十几家的门,只有少数应的,这应声的几家,又只有三家开门。
前两家都住不下,倒是乐意让何落借住,却实在没有空房间腾出来给池安一个雄虫住。
好在第三家只有一个亚雌,住在一楼,二楼两个房间都空着。亚雌悄声跟何落交代,说只要晚上不见血不弄脏屋子,就不收钱,让他们免费住。
池安听了个大概,没吭声。
二楼两间屋子常年没住虫,能看出亚雌收拾的齐整,但家具表面还是落了一层浮灰。
何落到地方必须要先摸清地图,逃亡路线,附近有什么不能触犯,有什么杀伤力大的凶兽,甚至是当地的避讳,天气情况等等。
旅行那几个月都是这样,池安已经习惯了,放他和亚雌在厨房里聊天。
自个儿拿木盆打了水,动作麻利的把卧室的浮灰全擦干净,又把行李收拾好。
忙完这些,见何落开始帮忙烧火了,又自己个儿翻腾出何落表舅送的不知名茶叶子,用客厅暖壶里半温的水泡了,端着站在后窗,盯着满山苍翠边赏景儿边饮茶。
竹楼隔音很差,隔壁厨房的动静儿他听的一清二楚。
那亚雌叽叽喳喳跟个小麻雀似的。
“你雄主竟然会打扫屋子?你身份很显赫吗?等级很高吗?他是入赘到你家的吗?你不帮他打扫吗?他不会生气吗?他生气会不会把我的屋子烧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问我们村子的情况是要来定居吗?你们怎么过来的?你不知道我们这里很穷吧?你肯定不知道,知道的话你就不会带雄虫来受苦了,是不是啊?”
“我活这么久还是第五次见到雄虫,你雄主年纪大不大?他等级高不高?我不是想做什么,我知道他看不上我,我就是好奇,都说雄虫是香的,你雄主香不香?”
……
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
何落被问的不吭声,但方才从亚雌这里打探了村子的情况,又不好立刻离开。
憋了半天,在十万个为什么里,挑了个能明确回答的。
“我雄主不放火。”池安听见何落回答,“不会烧你屋子。”
那亚雌叽里咕噜的问话瞬间停了,铲子刮在铁锅上发出刺耳的响动,他静了几秒,约莫没忍住,又嘀咕了一句,“你们雌虫果然哑巴。”
池安一口茶呛在嗓子眼,牵连起惊天动地的一阵咳。
厨房里何落可算是寻着借口,连围裙都没脱,裹着那灰不溜秋的破布就冲了出来,抿着嘴帮池安拍背。
“哑巴。”池安偏头笑话他,“瞧见没,这才是善谈。”
何哑巴瞥了他一眼,酸不溜的来了一句,“雄主喜欢?偷听这么久。”
池安瞬间哑火,低头喝了口凉透的茶,不开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