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过世了......这种事情,为什么不能和我说呢。”
坐在夏天怡的后座上,慕欣歌不解着,亲人离世的确是很难过的事情,可她与陈寂的关系,为什么这种事情还要避开呢。
“看样子陈寂关于他家里的情况,什么都没和你说啊。”夏天怡听到慕欣歌的疑惑后说道。
关于陈寂家里的情况,慕欣歌的确知道不多,只知道陈寂和家人关系不好。
眼见如此,夏天怡叹了口气,在赶去找陈寂的路上,她粗略的为慕欣歌解释了一下。
“陈寂家里的情况很特别的,过世的是陈寂母亲的妈妈,而陈寂差不多三四年没见过她们了吧。”
“为什么?”慕欣歌问道。
“嗯,因为陈寂父母离婚了。”
慕欣歌沉默了片刻,这个情况她倒是没什么意外的,毕竟陈寂那性子,家里没点意外肯定才是不正常。
但父母离婚就得让孩子和另一边断绝来往吗?
夏天怡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具体原因。
“不过,我倒是觉得陈寂不想让你去找他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姥姥,多半是因为那里有他母亲在吧。”
慕欣歌点了点头,顾虑着问道:“我该怎么办?”
“不知道。”
“云若一呢,他去做什么了?”
“不知道。”
慕欣歌张了张嘴正准备继续问,但一个瞬间,她看到了手上的戒指,随即闭上了嘴,不再多问了。
虽然云若一没有明说,但她隐隐觉得,也许这就是云若一讲过的,可以将陈寂拉出泥潭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
......
另一边,明明是刚刚过完新年的时间,但是这里却没有什么喜庆的样子。
陈寂缓慢的迈入他多年没有来过的家门,耳边的声音小了许多,除了一些哭声,就只剩一些细小的讨论声了。
那些讨论声从人的嘴中说出,讨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寂这个人。
零零碎碎的,说什么的都有。
陈寂没有管顾这些讨论,没有看向四周任何一个方向,他如近几年来一般,晦暗着眼神,无视了周围这些人,只是低着头看着熟悉却又陌生的地砖,一步一步的走向这路的尽头。
刚刚给慕欣歌发完消息,陈寂觉得慕欣歌还是很大可能会来找他,但现在他没太多心思去向慕欣歌解释什么。
想到的,是赶快结束,在慕欣歌过来之前。
同时,他也独自感叹着,这个地方,这个家,他有多久没来过了?
回忆着曾经,在过去的记忆里,全是模糊不清。
明明其实也就差不多四年时间,但好像那些模糊的记忆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这四年,他变了太多。
但幸好,虽然记忆模糊不清,记得的东西也很少,却至少,还记得一些关于这里的事情。
陈寂回忆着,曾经,还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常常在这里玩,姥姥是个厨艺很好的人,也很喜欢他,很疼他。
陈寂还记得,他在这里对姥姥说过谢谢,说过梦想。
那是一段,难得美好的回忆。
没有吵闹,没有争论,也没有不理解,难得,有些家的感觉。
但是,即便步伐缓慢,陈寂也还是很快走来了尽头处,他抬起头,阴暗的眸光注视到身前那黑白遗照的时候,回忆里的那些美好都被冻结了。
取而代之的是,四年前,父母离婚,他为顾虑那两人而不得不远去,不得不选择不来靠近这里。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回忆里与姥姥在这个院子一起笑过的记忆,破碎之后就来到了现在。
四年里,他都没有再联系过这里。
眼前这张黑白照,是两人时隔四年的重逢。
陈寂低垂眼眸,他其实早有想到,人注定会死的,自那两个人离婚之后,他就知道,下一次见面,多半就是这个时候。
所以,陈寂虽然心情沉重,却也依旧抑制住了悲伤,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呼了出去。
早就设想过许多次的局面,他也早就想好了他的台词。
看着那张遗照,看着那熟悉的人。
“抱歉。”陈寂先是开口抱歉,“这个时候才来,都没见到最后一面。”
他是今早才知道这件事的,在此之前,都没人告诉他,若非表姐知道姥姥很喜欢他,考虑很久之后联系了他,他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
但这都不重要了。
陈寂微笑了起来,然后对着遗照说道:“我最近......过得其实还不错,考上了很好的大学,也,认识了很好的人......”
很多话,很多思念,陈寂一直都很想念他的姥姥,但因为顾虑着父亲,他才没能来找,事到如今,他得知了这个消息,也才是自私一次没有考虑他的心情来的。
只是,往日里那么多思念,到了现在,竟也没什么话想说。
陈寂逐渐闭上了嘴,看着那张遗照,他叹息了一声,人都不在了,说这些能听到吗?
说不说,也都没关系了。
“谢谢,曾经您带给我的爱,”陈寂不知道这种时候他作为外甥该行什么礼数,从没有人教过他这些,所以,现在他依照着自己的心,跪地向那照片将头磕在地上,“真的很谢谢。”
哭声啼停,四周的人看着陈寂都沉默了。
大概半分钟后,陈寂起身,朝着一旁的表姐微笑说道:“谢谢姐姐告诉我这件事,最近还好吗?”
表姐看着陈寂如今相貌性格,都与记忆里大有不同的样子,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合上了,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是吗,”陈寂见状,便准备离开,“那就好,那,我走了,再见。”
随意的扫了一眼这四周的亲戚朋友,陈寂对他们几乎已经没有记忆了,他只是移动着视线,在看到门口处的时候,才愣了一下。
“......”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个人,陈寂很快回神,无奈了说道,“还是来了啊。”
慕欣歌站在门口,她看着陈寂的眼睛,那双眼睛晦暗,好似刚刚见面时的样子。
“......”慕欣歌沉默着,她在想,在思考,陈寂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周围的人见到慕欣歌,都也疑惑她是谁,但与陈寂一样,慕欣歌没有理会他们。
他们各自安静着,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陈寂想带着慕欣歌赶快离开这里,所以他快步走来慕欣歌身边,正要拉着慕欣歌走。
这时,院子里有一个声音叫住了陈寂,那话音仅是传来的时刻,就让陈寂应激一般的怔住了身体。
“陈寂吗?”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其中携带几分疑惑的语气,慕欣歌很快察觉了陈寂对这句话反应很大,她便很快看向了那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脸上皱纹些许,愁容较多,但还能勉强看到一些曾经美貌。
这个女人牵着一个女孩的手站在那里。
陈寂怔了半晌,最后还是回过头看了过去。
看到陈寂的样子,那女人的面容上闪过惊讶的样子,但还是很快恢复。
“有什么事情吗?”陈寂平静道。
话语毫无情绪,慕欣歌担心的看向陈寂。
女人听到陈寂这话,停顿了片刻后问道:“有什么事情......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陈寂垂着眸点点头:“知道。”
“那你说说,我是谁?”女人的话语有些咄咄逼人,她似乎很生气。
慕欣歌听着这话觉得奇怪,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对陈寂生气。
陈寂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他只是看了看女人身旁那个年幼的女孩,然后说道:“不让孩子避开一下吗?”
女人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生气的朝陈寂说道:“你果然不认我这个妈了,这么久了,到了这种时候你才来,这么久一点联系没有,就算你不想看到我,你姥姥她对你那么好,你就连看都不看她一次吗?”
陈寂闻言,面色才是有些变化,他略有些皱眉,不自觉般也捏住了拳。
“陈寂......”慕欣歌看着陈寂这样子,她能感觉出,陈寂很难受,同时也听出了,这个正在说话的女人是陈寂的母亲。
可陈寂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紧闭双唇,沉默着。
女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继续说道:“你就这么狠心?这么无情?你没有心吗?陈寂,以前就是这样,我跟那个人离婚的时候就是,你甚至连劝都不劝一下,拉都不拉我一下,呵,你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心情吗?一直都觉得,无论谁离开了都无所谓吗?”
“......”慕欣歌愣住了,这个女人是在说谁?说陈寂吗?说她身边这个陈寂?
她在说什么?她说陈寂,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心情?
慕欣歌在回忆里寻找着陈寂这个人的事情,她迅速就得出了结论,她认识的陈寂,虽然阴暗看着也感情淡,但绝对不是不会考虑别人心情的人,相反,正是太过考虑他人的心情,他才沉默寡言,他才被折磨至今。
所以,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
她真的是陈寂的母亲吗?
慕欣歌看着那个女人,她不能理解。
母亲,难道不是最了解自己孩子的人吗?难道不是最理解自己孩子的人吗?
就像是她的妈妈一样,从小就关心她,教导她,了解她,爱她,她做的每一件事,那个母亲都知道为什么,都理解并可以进行更进一步的教导,给予更多的关心和爱。
让她总是想要依赖。
不该是这样吗?母亲不该是这样的吗?
可是,慕欣歌看着那个女人,她疑惑,这个人又是怎样?
她好像并不了解陈寂,也没有理解陈寂,她甚至,连陈寂的性格都说疑问句。
她说陈寂狠心,可陈寂哪里狠心,他就算是自己难受痛苦也没有想过伤害别人。
这样的人狠心?
她说陈寂无情,可陈寂哪里无情,他是最有感情的人,是最重视感情的人,为了真正的爱,真正的幸福能够不断要求和克制自己。
这样的人无情?
她究竟在说什么?
她是在埋怨吗,埋怨陈寂,怨他没有多来看看吗?
但是,慕欣歌为陈寂感到不甘,感到难过,那个女人怨陈寂不来多看看,可是,那个女人却不问陈寂为什么不多来看看。
明明陈寂也是很在意的,他一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在这之前都没人告诉他。
如果你们真的觉得他那么重要,为什么不在出事的当天就告诉他。
慕欣歌感到生气,她的爱人才不是这个女人嘴里说的那样,她的爱人绝不比这里任何一个人缺少爱和真诚。
“嗯,”面对女人的话,陈寂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这样表示,面无表情,然后,他便转身离去,“走吧。”
“走......”慕欣歌看着院子里那个女人,她好生气,好难过,她努力那么久想要救赎的人,就被眼前这个人如此贬低诋毁。
明明根本就不了解,明明根本就不懂他的难处,不懂他的痛苦。
明明都没有完成身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本是悲伤的院中,出现了愤怒的言语,慕欣歌也知道在这么严肃的场合里朝刚刚死去亲人的人争论并不好。
但,先开口的不是她,过世的人同样是陈寂重要的亲人,眼前这个自称他母亲的人不由分说,完全没有考虑陈寂的心情就进行斥责。
她只是不甘,不希望自己的爱人受到这样的对待。
明明这里伤心难过的,也有陈寂啊。
慕欣歌的话吓住了这院子里许多人,陈寂停下了脚步,意外的看着慕欣歌。
“慕欣歌?”
“你凭什么说他无情,说他狠心,你说他这么久都不联系你们,可是,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吧!明明是父母离婚,你们觉得这对陈寂来说都没关系吗?觉得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随便的吗?”
“不觉得很无理取闹吗?!”
“明明他那么努力,那么希望能得到家人的爱,你却说他没有心?开什么玩笑!你看看他,好好看看他啊,没有心的人能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吗?没有心的人会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来吗?”
“如果,如果你们真的在意他,真的关心他,真的有在思念他,难道不应该是你们去联系他吗!是孩子的人,是陈寂才对吧!”
“陈寂他,陈寂他才不是没有心的人啊,明明,是因为你们,他才成了这个样子啊。”
“他明明是最关心别人的人才对......”
慕欣歌的话越说越哽咽,因为她看到了眼前那个女人眼中含有的东西,那是不屑。
即便她站出来为陈寂说话,那个女人也还是没有任何思考。
慕欣歌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终于体会到了一些,陈寂面对过的绝望,终于明白了为何陈寂拼尽全力都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这些人,太自私了,他们只有对自己的爱。
于是,慕欣歌渐渐消声了。
在她停顿下来的片刻,陈寂的母亲就看着她,问了一句。
“就凭我是他妈,你才是凭什么,说我们的事情?”
“唔......”慕欣歌语塞住了,面对这么不讲理的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她捏紧双拳,不愿退缩,错的人不是她,她不求这个人改变什么,她只希望,这个人不要继续伤害陈寂了。
而站在一旁的陈寂看着这一幕,他张着些嘴,然后死咬了嘴唇,终于,他被逼进了必须选择无法逃避的死路中。
这便是云若一计划的最后一步。
他从一开始就认为,能把陈寂拉出泥潭的,只有陈寂自己。
陈寂一直在逃避直面一个问题。
那便是他想要的东西,是得不到的。
陈寂一直不愿接受他的家人其实根本就没有爱这一回事。
他一直期待着不可能的事情。
陈寂很聪明,他向来努力就能做到许多事情,所以他也一直觉得,只要他努力,即便家人没有爱,总有一天也会有的。
毕竟事事无绝对,说不定呢,将来的确有一天,他的家人真的能有爱呢?
抱着这样的期待,他越来越失望,越来越阴暗,终日里活在阴霾下,痛苦着,绝望着。
这好像成了他的执念,仿佛这就是人生目标一般。
只是,云若一没有那耐心,也没有那心情。
云若一只觉得,这群没有爱的家伙,只配被没有爱的对待,他们不配被陈寂爱着,不配占有陈寂的爱。
所以他一直设计着这样一个局面出现。
正如现在慕欣歌与陈寂母亲的对峙。
他要逼陈寂去选,要么选择收回对家人的爱奔赴未来,要么选择舍弃幸福的未来继续期待着不可能的爱。
两者只能选其一。
重生还是苟且偷生。
如今必须去舍弃,选择。
云若一要让陈寂看清,去意识到,他所期待的,不仅仅折磨着他,如果他不舍弃,必然也要折磨爱着他的人。
陈寂的确在这时意识到了。
他的忍耐与不舍,致使他的母亲伤害了慕欣歌。
然后,陈寂松了拳,终于直面一切,给出了回答。
“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