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显空旷的后殿里,崇昭帝和王熙凤对坐在棋枰两侧,安安静静地下棋。
崇昭帝自幼跟太傅学棋,常常一边下棋一边被教导,如何做一个忠臣孝子,如何做一个仁人君子。
他学得极好,所以棋风虽然刚猛,却走得是大开大合、堂皇正道的路子。
往日里,崇昭帝与梅若芹感情还好时,最爱便是与她对弈。两个人明光正道地排兵布阵,慢条斯理地攻防,一局棋,下得岁月静好。
可今晚,崇昭帝心情不好,便头一回拉了王熙凤对局。
然而,王贵妃下棋,却全然都是野路子,又阴险又狠辣。
崇昭帝:……
不到半个时辰,崇昭帝被杀了个稀里哗啦。
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正对着棋局发呆,长赢匆匆进来,到了二人跟前,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呼吸,才跪在了崇昭帝旁边,轻声禀报:
“回皇上,奴才去了清辉阁,容妃娘娘正……不高兴,梅染姑娘被按在地上打,已经……打了十几杖,满身是血……
“奴才擅自更改皇上口谕,令人把梅染姑娘抬回紫宸殿偏殿去了,并传了太医。
“奴才假传圣旨,还请皇上责罚!”
王熙凤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变,甚至带着一丝张惶:“梅染,伤得,很重?!”
长赢抬头看了一眼崇昭帝的表情,才朝着王熙凤轻声道:“皮肉伤,看着吓人,并未伤筋动骨。
“只是天气热,养起来费劲。”
王熙凤松了口气,跌坐回去,低头不语。
长赢接着对崇昭帝轻声道:“奴才去的时候,耿容华的偏殿里无声无息。
“奴才都出来了,觉得不对劲,又弯回去看了一眼。
“田姑姑在寝殿外接住了奴才,说耿容华听说了自己冲克容妃的消息之后,便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说话。
“刚才段嬷嬷回来传了皇上皇后的口谕,让她搬去承欢殿,耿容华领了旨意谢了恩,便令下人们收拾东西。
“但她自己依旧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说话。
“田姑姑虽然面上忧虑,却跟奴才说,倒也不用担心,说是等搬了家,耿容华慢慢会缓过来的。”
王熙凤在旁听着,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崇昭帝看她一眼,这才摆手让长赢下去。
“南府如何?”
“老太太还是舍不得孙子的,只是之前的话放出去了,如今要拉扯一番罢了。
“甄太妃也明白得很,所以没怎么说话。看来是打算在南府松泛些日子就回去。
“颜氏是个聪明人,妾身帮她把心腹人手弄回来,再让礼部帮着些,想来把家管起来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那位小王爷,死了亲娘,又没了亲祖父,如今正是失魂落魄的时候。就看颜氏婆媳怎么教了。”
王熙凤垂下眼眸。
崇昭帝看她一眼:“怎么?不忍心了?”
“妾身……想起当年……
“先李庶人刚没了时,和恪看似懂事大方,其实却跟个小刺猬一样,抖起全身的刺,缩成一团……
“妾那时正是最思念父母之时,心里对和恪极怜悯,这才多看顾些,最后处成了母女缘分。
“可那孩子……”
王熙凤轻叹了一声,摇摇头,低声道,“南安世子先前宠妾灭妻,颜氏曾经流了一个孩子,自那之后便无所出。焉知不是那次伤了身?
“如今看着这妾生子要占了自己孩子的名分不说,自己还要悉心教导,还要仰仗这孩子过一辈子,说不定日后这孩子得了势,想起亲娘,还会报复在自己身上……
“妾又没法儿理直气壮地劝颜氏对这孩子必须全心全意地好……”
崇昭帝低头不语。
他也想起了自己幼时的战战兢兢和艰难模样。
沉默了一时,方徐徐开口:“等等吧。
“等过一年,宫里宫外安生下来。若是南府婆媳两个相处和睦,对这孩子都好,那就让他们好好过日子。
“若是其中颇有隐晦难言之事,也不过是再给陶哥儿添个伴读罢了。”
王熙凤听到这里,不由脸上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是,陛下慈悲!”
“朕不是慈悲,只是觉得,孤儿寡母,的确可怜。”崇昭帝轻轻的塌了塌肩膀。
顿一顿,话题扯开,“你跟颜氏约了七日后再去?”
“是。”说到这个,王熙凤的精神稍稍振奋了一些,“太妃既然说十日后回别宫,但七天已经足够她与故交叙旧了。
“那时候妾身再过去,就是跟她商量如何起行,陛下觉得呢?”
故交,叙旧?
太上和太后都不在京城,她一个太妃,又没有子嗣,难道还能跟除了侯氏之外的人见面不成?!
崇昭帝看了她一眼:“朕听夏守忠说,南府的防卫,你父亲当着他的面儿,交给了北王主导?”
王熙凤愣了愣,才眨了眨眼,点头:“也对。
“家父一直都是文臣,于礼仪一道上算是熟稔,可到了防卫等事上,他其实是门外汉。
“北王在兵部多年,加上家学渊源,也可算是行家里手了。
“此事交给北王才是正经。”
所以,此事不是王熙凤的主意,而是王子服自己退了半步,或者,是北王逼着王子服退了半步。
崇昭帝略微沉吟,道:“也好。
“京城,王府,又有北王领衔,太妃的安危想来是无忧的。”
王熙凤连连点头。
崇昭帝看她。
她便笑靥如花地看崇昭帝。
片刻,皇帝无奈地败下阵来——
“你巴巴地把人弄了来,难道就这样晾着,顺其自然?”
“对啊。”王熙凤莞尔一笑,“我已经巴巴地把人弄了来,若是再多做些什么,岂不算是我陷害她?
“她果然能老老实实地跟闺阁朋友叙旧、游玩,甚至听书听戏,那就是她的运气和福气,妥妥地白得一件大功劳!
“到时候,不仅太上能放过她,陛下会奖赏她,便是妾身,也可发誓再不疑她!
“但若是她自己在这期间闹了幺蛾子,捅了大篓子,那须怪不得旁人!
“到时候,该怎么处置她,是太上皇的后院私事——
“跟咱们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