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铎最后实在是腿软冒汗,到底还是被鉴忠派了两个侍卫给架了回去。
可两个侍卫一走,便有人来叩他的院门。
陈铎都绝望了。
惨白灰败着一张脸去开门。
是夏守忠。
“哎哟,你这是怎么了?发热了?打摆子?怎么出这么多汗?”夏守忠吓一跳,忙一把捞起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送他回了房间,安置在床上。
又在屋里转了一圈,茶壶里倒了些冷水,皱眉叹气,“你这里怎么雪洞一样?明儿我给你弄个暖壶来,好歹回来能喝口热水。”
陈铎摇着头,从他手里接过茶碗,一口气闷下去,透心凉。
这才清醒了一些,带了三分倔强,梗着脖子问:“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儿么?”
“倒没什么大事儿。”夏守忠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回手指了指屋里那张桌子,轻声道,“你还记得咱们上次吃酒说过的话么?”
陈铎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如今,就是你说的那话了。咱们马上就要去那边了。”夏守忠压低了声音,偏身过去,“我们良娣问我,她在内侍省没有说得上话的人,怎么办。”
陈铎沉默了半晌,方道:“我就算回去,也在内寺,其他的局司,我插不上手。”
“宫正司呢?”夏守忠挑眉。
陈铎闭上眼睛。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被夏守忠抱在怀里、眼睛却直直地看着自己的乌金,刚才树枝上跟自己对视的两只乌鸦,还有鉴忠口中的鹦鹉、山雀。
最后一个景象,是躺在地上,满面惊骇、双目圆睁的张朱的尸体。
——拼了!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眼神坚定:“虽然有两个认识的女官,但都又穷又酸,做着最累的活儿,却没有半分权势。
“若是良娣不嫌弃,等进了大明宫,我去跟她们说!”
夏守忠呵呵地笑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长长地松了口气:“好兄弟,有你这句话,咱们才算是真正地坐上了同一条船。
“你若有事儿,也别憋着,跟哥哥说了,哥哥进去请教良娣。
“你不知道,良娣在宫外,可比在宫里要放得开手脚!”
陈铎眉心微动:“其实,我也听说过,良娣家的老爷太太都能干。尤其是太太的嫁妆铺子,这些年在京城不显山不露水的,便已挣下百万之资。
“良娣进宫前把铺子转给了太太的娘家和舅家,如今袁、殷两家都挣得盆满钵满,甚至已经有子弟在外头开始挥霍了?”
夏守忠含笑:“嗐,有钱了谁不会花?果然把咱们良娣放出去,几家子的纨绔加起来,只怕都没她会花钱。小事儿。”
嗯,看来那两家在外头号称人傻钱多、最爱结交三教九流的子弟,也都是为了这位王良娣在外头的局面在造势。
有这个心眼儿,就不是个打算蛮干的,那就是好事。
陈铎的笑容也轻松了三分:“老哥说得不错。良莠不齐么。也是常有的事。”
这会儿,夏守忠看着他脸色好转,笑着称奇:“你先前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我一来你就好了?”
“饿的。刚才鉴忠给了点儿牛肉干,吃了就好多了。”陈铎搪塞过去,又问他,“良娣是后儿搬进去吧?老哥你呢?跟着一起?还是提前去?”
“我跟着一起。”夏守忠若无其事地掸掸衣裳,但脸上还是闪过一丝不甘,“良娣说,让景黎带着春和、富贵儿先过去,让我和春生跟着她走。”
陈铎点头:“良娣思虑周详。早年间管着掖庭的那位,戴内相的大徒弟郑烦,如今挂了内务府副总管。
“戴内相不爱管的事儿,都丢给他。
“老哥若过去得早,只怕要不停地跟他打交道。”
夏守忠悻悻:“我知道。想当年就是他把我的孝敬都拿了,还依旧送我到了东宫。”
“想当年也是他翻了翻册子,便说我‘即便没做错,也得滚出大明宫’。”陈铎笑着看了夏守忠一眼。
两个人的仇人都是这一位。
这么多年,陈铎早就查出来了,想来夏守忠也早就知道了。
但谁也没跟谁坦承这些。
夏守忠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渐渐沉郁下去:“兄弟,咱不能留着他,不然咱们俩谁都没好日子过。”
陈铎摇了摇头:“这个咱们说了不算。
“良娣还没见过这个人。
“等良娣确定了,这个人她用不上,咱们哥儿俩再商量,该怎么办。”
夏守忠惊异地打量他一番,目光轻闪,笑得意味不明:“兄弟啊,你这一旦相投,竟比我还要忠心耿耿!
“可以啊!”
陈铎抱拳欠身:“既然决定了认主,若还藏着掖着,还三心二意,那还不如当个孤魂野鬼,倒能飘得长久些。”
神情竟然恭敬无比。
夏守忠不免在心里暗骂他一声装腔作势,但脸上还得带着亲切笑容:“那咱们以后就更是一家人了。”
再说两三句,夏守忠辞去。
陈铎送他到院门处,看着他走远。
一回身,乌金就蹲坐在屋门口,瞳孔竖成了一条线,冷漠地看着他。
陈铎吓了一大跳,脚上又是一软,紧紧地贴着院门,盯着乌金,勉强笑着,单膝慢慢地跪了下去:
“这,不是乌金大人么……我今儿刚念叨着,有日子没见着您了……
“呃,我这院子里,养了一缸鱼,您若有兴趣,不妨捞来吃!”
乌金从鼻子里呼了一声,抖一抖身子,站了起来,慢慢地踱着猫步,走向陈铎。
陈铎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不由自主,便双膝都跪了下去:“大人,可有吩咐?”
乌金走到他眼前,蹲坐了下来,仰头看着他,过了三息,眼神错开,看向他身后的空中,轻轻地叫了一声:“喵。”
陈铎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发凉,半晌,才硬撑着,机械地转过头去,看向乌金视线的方向。
“喵~~!”
一只小小的、虎头虎脑的狸花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墙头上,探头探脑地看向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
陈铎咽了一口口水,再回头看向乌金,陪笑:“大人,小的不明白。”
乌金不耐烦地用尾巴拍打着地面。
小猫已经走到了院门那里,一边咪咪地叫着,一边抱着门框,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不过一眨眼,小猫已经走到了陈铎身边,伸了头,蹭他的手:“咪喵~~~”
陈铎心里一跳,惊疑不定:“大人是要我,留下这只猫?”
愚蠢的人类,终于明白了本大人的意思。
乌金站起来就走,三两步便蹿了出去,一溜烟没了踪影。
陈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眼前的小猫,失神地喃喃:“神天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