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泽转头,见秦非以满目哀怨,又抬眉望向俏丽人儿,二人果然生得是一模一样,来回逡巡片刻,脑中升起一团迷茫。
待回过来神,赶紧松开非以的手,满脸怒气烟消云散,眉目温和如初,迎着小叠缓步上前。
双手抚上秀美的香肩,担心的目光在她脸上来来回回审视,眉头渐渐皱起,心头难掩伤痛,哑声道。
“叠儿,你果然不会笑了!”
小叠皱了皱鼻翼,轻轻咧了咧嘴,努力做出个放松的表情。
“泽哥哥,不要怪非以姐姐,是我强加给她的,我很想陪着你一起慢慢变老,可是......”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的,其他别无所求。”
言罢将小叠拽到非以身边,痛声道。
“叠儿,赶紧的,将那一魄还回来,我要看到你笑!”
柏泽有些激动,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静制动,小叠平静地将柏泽拉到一旁。
“泽哥哥,这不怪非以,有什么待会子再听我说。”
每当面对小叠,柏泽便没了任何脾气,取而代之的是满眼柔情。
如此这般情景,非以虽然得到小叠的美貌和欢笑,但在柏泽面前并未讨到好,好像扯平了。
阿霜骤然释怀,一时歇了心头之气,脚下悄悄挪过去,向尚还在伤心垂泪的非以赔礼道歉。
小叠展臂将非以拥入怀中,看似无声的安抚,却是附耳道。
“一点委屈都受不得,怎么追泽哥哥到手?泽哥哥要人有人,要才有才,光家世背景就令多少姑娘望尘莫及,肯定有他自己的傲骄之气,不可能等着他主动向你示好。”
顿了顿,咽了咽口水。
“他能对我百依百顺,纯属走了狗屎运。听我的,脸皮要厚,勇气要够,胆儿要肥,保证追到手,加油......”
容监身负长剑,躲在花木里瞧得真切,此情此景,他可是谁都招惹不起。
窗户纸当场被无情捅破,正好彻底断了阿霜不该有的念想,若说心头不欢喜连他自己都不信。
这家伙,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真是无心无肝,小叠一眼睇过去,没好气道。
“怎么?看热闹不嫌事大?还不赶紧过去哄。”
容监面色一张,好像突然开了窍,赶紧追上去。
“我就说嘛,无端的千方百计将人家支开。”
熟悉的声音凉凉滑入耳底,高下隐了形迹,倜傥风流地站在花木外,双手拢在袖子里,密音传话,揶揄道。
“大舅哥真是好福气啊!叠儿更是舍得,连魂魄都拿来送人,还好我高下明智,厚着脸皮跟来,若不然,叠儿恐将自己整个人都送出去。”
计谋被识破,小叠自知理亏,怎么着那副漂亮的壳子还是她正经八百的夫君,事先连商量都不打一个,于是放软声音。
“别胡说,到时我自会向父君母亲解释清楚。”
高下知说不过她,亦步亦趋,不时警惕地瞪向柏泽。
小叠只管往斗婵院去,柏泽急步跟上。
“叠儿,先拿回你的分身再说,我要看到你笑,看到你开心快乐的样子。”
这种术法之事,除了小叠自己,他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咱们不说这些好吗?”
小叠虽然不会笑,但还如从前那般,身形灵动活泼,一面退着走路一面俏皮地与他说话。
“见到泽哥哥,我就很开心快乐啊!”
衣帽间弥漫着淡雅的染料香,衣服较离开时又添入不少新款。
皓白如玉的纤指划过件件衣衫,皮裘柔顺软和,烟罗丝滑细腻,美锦光彩夺目,每件都是精致漂亮。
虽然没有机会穿在身上,但小叠的心却无比温暖。
“叠儿喜欢漂亮的衣裳,明知道你穿不上,可是每每见到铺子里新出的衣料,上好的皮裘,还是忍不住叫裁缝做来收好,总希望某天看到你穿上,穿上时那美丽仙姿的俏模样。”
柏泽语气里尽是失落之感,眉宇间有淡淡忧伤划过。
看着小叠衣衫单薄,他取过一件手感极好的红狐裘短披风。
“那日在街头巡视,偶见一猎户狩到纯色红狐,后面跟着群瞧稀奇的百姓,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叠儿穿上红狐裘肯定很好看,当即便买下,又四处搜罗了一张,按照从前的尺寸做好。”
轻盈暖和的狐裘顺势披在小叠肩上。
小叠拢了拢红狐裘,纯净得没有一根杂毛,似珠玉般温润光彩,触在下巴上暖和而轻柔。闪动着美眸。
“泽哥哥当真有先见之明,知道我还能有穿得上的一天,那我以后每天都穿,让你看好不好看!
柏泽知她是什么意思,蓦地放开她,面现苦痛之色。
“只有为叠儿做衣服,我才会花这么多的心思,倘若换别人我可没兴趣。”
小叠看着那张俊逸的面孔,眸中热切但掩不住失落,心头一动,上前轻轻给他一个拥抱,脸颊浅浅贴着肩头,幽幽开口。
“泽哥哥,我就要回花镜,此别必定不会再见。花镜乃神仙之地,短短数载,人世间便是沧海桑田,光阴百年。
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和呵护,大度和包容,叠儿负了你,今生无以为报,唯有留下一个分身与你为伴。”
小叠感觉到怀中身躯难以察觉的一震,继续道。
“我只是暂借非以躯壳,以另一种方式陪伴你,希望泽哥哥莫要嫌弃才好。“
晶亮的眸子陡然一黯,苦笑:“纵然将她变作你的模样,还种下一魄,我也绝不会取她,正如你当初不想与我成婚时的心境。”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叠心头不禁酸涩,陷入深深自责。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得到又失去。
从权力的顶端跌入深渊,从富贵的金窝搬进邋遢的狗窝,从三千宠爱集一身到打入冷宫。
如果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果。
从来没有得到过,就没有失去时的伤心、难过、不甘、痛苦和抑郁。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似乎感到小叠情绪的低落,他转身淡淡一笑,面上隐晦之色一扫而光。
“只要知道你幸福快乐就好!在花镜别忘了,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个人时时惦记着你,关心着你,默默地为你祝福!”
宴席上,大家举杯同饮,小叠拿出丹药赠予几位亲人。
虽不能长生不老,但也可长命百岁,消灾解厄,喜得老侯爷连夸这个孙女有孝心。
小叠还特意备给东阳业一份,好歹也是她的皇伯伯。
看着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小叠忽然明白柏泽缘何宁可留在这里做凡人,也不愿随她去花镜做神仙,那是割舍不断这份亲情。
阿煦一如既往地喜欢漂亮姐姐,饭桌上要挨着她用膳,欢喜得说个没完没了,在小叠脸上左啵一口右啵一口。
高下羡慕地挤眉弄眼,他照样隐身,小叠特意留出一个空位,不断用灵力往他碗里送菜,以示安抚。
是夜,终于可以和小叠名正言顺地同榻而眠,他也要学阿煦亲亲,被小叠无情地拒绝,心头很是愤愤不平,掐着小指头尖尖比划。
“我才八岁呢!只比阿煦大那么一点点,待遇差别竟如此之大,我为什么不能亲一口?我晓得了,叠儿和阿煦更亲……”
小叠白他一眼,把俏生生的脸蛋凑过去,“哪!你不怕受罚只管亲。”
高下裹紧被子翻身,打了个哈欠,不满地哼哼。
“算了,你和哥哥早就算计好,高下哪里有机可乘啊!”
原野上,荒草萋萋,朝阳洒遍大地。柏泽牵马和小叠并肩缓行,高下依然隐身。
兄妹有叙不完的前尘往事,山一程水一程,忆往昔,诉离情,说一路笑一路,终究到了分别之时。
日光中,小叠渐行渐远的红色背影似拢了层柔和的霞光。
换作从前,还心存再次相见的期盼,而从今后,便是连这点念想也破灭。
走出柏泽的视线,二人方御风而去。
柏泽黯然调转马头,心头无限落寂,却发现小叠仍然站在来时的路上。
正盈盈浅笑地看着他,眼神骤然亮了几分,惊喜尚未爬上眉梢便瞬间黯淡下去。
非以骑在马上,脆生生唤道:“泽哥哥”,仍然眉眼含笑。
柏泽神思恍然一瞬,才又昂首,挺直腰背,直视前方,带马错身而过,轻风浅拂,嗓音淡漠而疏离:“回去吧!”便自行策马离去。
非以回看那小红点消失在晨露霞光中,带起一片绚丽幻彩,似五色星星,抿唇一笑,回马逐着那抹轻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