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歇,废墟间只剩下水滴从焦木断檐坠落的轻响。
特蕾西娅睡着了。
她的呼吸很轻,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
白发散在漆黑的床褥上,像雪落在深潭。
黑手小心地维持着形状,既当她的枕头,又当她的被子,甚至分出一缕细丝,轻轻搭在她的眼皮上。
为了替她遮住偶尔漏进来的刺目晨光。
偶尔,她的眉头会轻轻皱起,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怀里的“抱枕”。
每到这时,黑手就会悄悄调整软硬程度,直到她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
“你怎么知道我睡觉的时候,要抱着东西睡才安心呀。”
特蕾西娅在朦胧中下意识地收紧双臂,却触碰到一团柔软而温暖的事物。
她微微睁开眼,发现黑手不知何时已化作蓬松的一团,正乖巧地蜷在她怀中,像只讨要拥抱的小怪兽。
指尖陷入那团漆黑的物质,触感竟像最上等的天鹅绒。
身下潮湿冰冷的地面不知何时已被铺上厚厚的黑色垫层,每一寸都散发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特蕾西娅忍不住在上面蹭了蹭脸颊,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事务所那张总是晒得蓬松的旧沙发。
“所以现在不是我睡觉......”
她突然轻笑出声,指尖戳了戳怀里的黑团,“是你在睡我了对吧?”
特蕾西娅忍不住用鼻尖蹭了蹭它,嘴角扬起久违的真挚笑意。
晨光透过牌匾的缝隙洒落,她这才看清头顶的庇护所。
神光棒斜插在地面,与大空事务所的残破招牌构成完美的夹角。
“谢谢你们......”
她将脸颊贴在黑手化作的软垫上,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这声感谢不仅是对眼前的庇护所,更是对那段永远烙印在灵魂里的羁绊。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恰好落在她摊开的手心里。
黑手悄悄分出一缕触须,将那束光轻轻缠绕在她的无名指上。
“怎么了,是我吓到你了吗?”
特蕾西娅看着黑手紧张地蜷缩起来的模样,声音轻柔了几分。
“好吧,我承认当时情绪确实不太对......”
她弯下腰,从那个由神光棒和牌匾搭成的简易庇护所里钻出来。
就在她完全站直的瞬间,支撑着的神光棒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断成两截砸落在地,连带那块焦黑的牌匾也轰然倒下,扬起一片灰尘。
“唉......”
特蕾西娅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断裂的武器。
黑手顺从地蔓延过来,将两截断棒缓缓包裹、吞噬。
这是它能为这位朋友做的最后一件事。
“嗯......好刺眼......”
她抬手遮住突然倾泻而下的阳光,眯起的金色瞳孔微微收缩。
转身望去,曾经的大空事务所只剩下一半焦黑的骨架倔强地立着。
真是个疯狂的决定啊......
这算什么?幼稚的宣泄?还是......
思绪被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
“姐姐......吃糖......”
特蕾西娅猛地回头,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面前,小手举着一颗水果糖。
更让她震惊的是,小女孩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
那些她曾在聚会登记表上见过的面孔,此刻全都静静地望着她。
晨光中,有几个壮实的工匠已经扛起了重建用的木材。
他们站立的姿态很特别,既不是怜悯,也不是惋惜。
而是一种......特蕾西娅很久未曾见过的,纯粹的守望。
风掠过废墟,吹动她破碎的风衣。
那颗廉价水果糖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像是一个最朴素的答案。
特蕾西娅怔怔地望着那颗递到眼前的糖果。
“姐姐?”小女孩歪了歪头,糖纸发出窸窣的声响。
特蕾西娅缓缓蹲下身,接过那颗糖果。
“谢谢。”
人群中走出一个背着工具箱的老工匠,他摘下帽子按在胸前。
“我们来帮忙重建事务所。”
特蕾西娅抬起头,金色的瞳孔微微颤动。
他们并没有说着玩,因为他们真的准好了木材。
“为什么?”
她问,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这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人群中传来几声附和,阳光照在这些普通人的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黑手在她的手上轻轻蠕动,特蕾西娅深吸一口气,将那颗糖放进嘴里。
过分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让她眼眶发热。
“那就......开始吧。”
她站起身,黑手从她背后伸出,化作数十条触须卷起散落的焦木。
工匠们发出惊叹,但很快就有条不紊地开始分工合作。
特蕾西娅站在废墟中央,看着人们像蚂蚁般忙碌起来。
锤击声、锯木声、吆喝声渐渐填满了这片寂静太久的空间。
鼹鼠公会的会长递给她一把锤子,木柄上还带着体温。
“你来钉下第一颗钉子吧。”
特蕾西娅接过锤子,指尖抚过崭新的木梁。
或许很久以前,鹤望兰也是这样,带领着小桃,钉下了事务所的第一块牌子。
锤声清脆地响起,阳光透过新架的房梁,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特蕾西娅望着那些光影,突然发现黑手正悄悄用触须卷着一块木牌。
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大空事务所五个字,笔迹稚嫩得像是出自某个孩子之手。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只让你来呢? ”
崭新的大空事务所牌匾高高挂在上面,甚至她还为那五个大字,镀上了一层金光。
黑手高高升起,时不时帮调整牌匾的角度。
风掠过新刨的木材,带着松木特有的清香。
从黎明到黄昏,原本的废墟已经焕然一新。
虽然墙壁上的油漆还未干透,虽然里面空荡荡的,但这座建筑已经重新挺直了脊梁,就像......
“就像从没离开过一样。”
特蕾西娅轻声说道,她转身看向聚集在门前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沾着汗水与灰尘,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老工匠点燃了门廊下的灯笼,暖黄的光芒瞬间驱散了暮色。
“按照天原传统......”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新居落成要有个仪式。”
人群中有一个人端出一个简易的蛋糕,上面插着几根歪歪斜斜的蜡烛。
铁匠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崭新的门钥匙,孩子们则捧着一叠粗糙的手绘画。
特蕾西娅站在灯笼的光晕里,黑手在她掌心里轻轻颤动,像是在催促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接过那把钥匙。
“大空事务所,重新开业!”
夜风拂过新挂的招牌,镀光的字迹微微闪烁。
“派对!喝酒!烤串!”
欢呼声突然炸响,特蕾西娅错愕地看着这群人像变戏法似的搬出折叠桌椅,支起铁架烤炉。
甚至还有人扛来一整桶冒着泡的麦酒,明明刚才重建时都没见到这些家伙。
“你们......真是......胡闹。”
特蕾西娅的声音淹没在喧闹中,但她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黑手卷走一杯过于满溢的泡沫,交给特蕾西娅手中。
夜风裹挟着烤肉的焦香、麦酒的醇厚和新木的清新,竟奇异地融合成令人安心的气息。
老工匠颤巍巍地举起木杯,敲了敲烤架铁杆。
叮当声中,所有喧闹突然静止,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特蕾西娅。
“敬重建!”老人洪亮的声音在夜空下回荡,“敬永自由向往的风!”
“敬大空事务所的每一个人!”各个公会的人大声补充道。
孩子们蹦跳着举起果汁杯:“敬超级厉害的鹤望兰!”
特蕾西娅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涌上眼眶。
她举起酒杯,镀金牌匾在身后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每个人的笑容都镀上金边。
“敬......奥羽、二狗、范西尔、小桃、鹤望兰......”
特蕾西娅的声音逐渐坚定。
木麦酒泡沫溅落在新铺的门廊地板上,像是一串未干的泪痕。
特蕾西娅仰头饮尽这杯掺杂了太多情绪的液体,喉间的灼烧感让她确信。
这不是梦。
无尽的黑,需要多少光明,才能填的满呢?
其实,再大的黑,只需要一束光明就够了。
“敬活着见证这一切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