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璃笑道:“肯定发生了啊,《左传》里都记载了。”
“蹊跷的地方就在这儿,四个相距遥远的国家都城同时起火,而且时间、地点与大半年前星相家预言的一模一样,你觉得可能吗?”
明月、翠柏摇摇头。
翠柏又补充了一句:“若是王爷说的,我肯定相信!”
江璃笑道:“我也不会占卜啊!”
她继续往下说:“我师父为什么肯定是这人为纵火呢?他说,要结合当时的局势来看。”
“当时,星相家的地位逐渐下降,他们迫切想要重振昔日的荣光。郑国大夫裨灶也是一名星相家,他对执政官子产说,如果把礼器瓘斝、玉瓒给我,让我来祭神,郑国都城就一定不会起火。”
“瓘斝、玉瓒是国库里的宝物,怎么能给他呢?子产当然不同意,还很不以为然地说,裨灶作为一个人,怎么可能知道神的事情呢?他说的事情多了,偶尔说对一两次罢了。”
“估计别国的执政官也是这样,没人理睬这群星相家。结果,五月十三日那天,四城的都城果然同时发生火灾。”
“裨灶这下得意了,他又说,如果不把瓘斝、玉瓒给我的话,郑国还会发生火灾。”
明月眨巴着眼睛:“那后来给他了吗?”
江璃笑道:“子产也是个倔脾气的人,坚决不给。”
翠柏问道:“那郑国是不是真的又有火灾?”
江璃吃吃笑道:“并没有。在都城纵火风险太大,估计没人和他‘联合行动’了,裨灶最后也没有得逞。”
“结合这些情况,我师父说,这是一次有预谋的人为纵火!”
“星相家想重振他们的地位,卿大夫想要颠覆执政官的地位,总之,各有所图,才有了这次‘孛星扫大火’的神迹。”
明月、翠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谢长安却想得更深:“你觉得,会不会有人借‘孛星现’此事,攻击你我呢?”
江璃笑道:“很有可能,咱们拭目以待。”
她提笔给南宫清和写了一封回信。
南宫清和展信后,愁眉顿开,唇边露出笑容。
次日又值大朝会,众臣继续以同样理由,请圣上放弃泰山封禅及南巡之事。
南宫清和神定气闲地道:“《左传》有云,‘昭公十七年,有星孛于大辰’,后宋、卫、陈、郑四国都城均发生火灾,可对?”
众臣皆称是。
南宫清和哂道:“尔等读书,只读半截么?”
他令中书舍人拿出一本《左传》,命令他继续往下读。
中书舍人战战兢兢地念道:“裨灶曰:‘不用吾言,郑又将火。’郑人请用之,子产曰:‘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灶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岂不或信?’遂不与,亦不复火。”
“最后,郑国也没像裨灶预言那样,再次发生火灾嘛。”
南宫清和微微一笑,“子产说,天道与人道两不相干,如何能以天道推断人道?朕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梁首辅瞄了一眼常阁老:你不是说,圣上不可能记得《左传》这些旁枝末节么?
常阁老一脸郁闷:圣上又不用科考,谁知他读书会读得这么细?定是有人提醒他了!
他怀疑地看向中书舍人宋旸。
宋旸是去岁的新科状元,正是常阁老的得意门生。
难道他投靠圣上了?
宋旸战战兢兢,微不可见地向南边示意了一下。
常阁老心神领会,眉头紧紧皱起来,又是靖安郡王!
她不是东厂暗卫出身么?何以学识如此渊博?这种冷门的文章,她竟也知道!
南宫清和坐在上首,将他们这些眉眼官司看得分明,心中暗暗恼怒。
自己登基不久,羽翼未丰,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这些老奸巨滑的朝中老臣,竟想趁江璃、崔珏、冯五湖这些他的心腹,均不在朝中之时,借“孛星”之事,拿捏住自己。
以为朕是什么软柿子么?
梁首辅暗暗咬牙,靖安郡王这个女妖怪,竟能训练出游隼这种日飞几千里的“信使”,她与新帝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也能沟通无碍,实是让人无从下手!
他示意常阁老上场。
常阁老只得硬着头皮出列:“话虽如此,既然天现孛星,为圣上安全计,恳请圣上暂缓出京。”
毕竟,京城还是安全的。
“众卿家莫不是忘了去年的惨案?太后及镇国公尚尸骨未寒,京城安全么?”
南宫清和沉声道。
常阁老哑口无言。
钦天监监正在梁首辅的炯炯目光下,不得不出列:“孛星从南而来,南方或有灾祸,恳请圣上暂缓南巡!”
“哦?那监正可能看出,南方有何灾祸?”南宫清和语带讥讽。
钦天监不过能测算个吉日吉时,观测一下天气,何时竟能预测人间祸福了?
若监正有此本事,父皇早就封他为国师了!
“请恕老臣才疏学浅,实是看不出来。”
钦天监监正老脸通红,讪讪退下。
梁首辅只好亲自出马:“南疆干戈已定,然征南军仍滞留当地,拒不班师回朝,如今又有孛星从南而来,臣恐此祸,应在南疆啊!”
“首辅大人之言有理,要谨防靖安郡王拥兵自重啊……”
众臣纷纷附和。
区区一个女子,竟能一举封王,多少让人心中不忿。
如今正好趁此机会,就算不能将她拉下马,让圣上对她产生猜忌也行啊。
便如当年的苏沉大将军一般,只要在皇帝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总有一日,这颗种子会生根发芽,成为一柄扎向她的利刃!
“诸位慎言!”南宫清和怒道,果然被阿璃说中了!
南疆这块肥肉,觊觎的人太多了,朝中诸臣定会借这颗“孛星”,对她与谢长安发难!
“靖安郡王身怀六甲,临盆在即,尔等让她如何班师回朝?”
“况且,南疆初定,征南军仍需肃清残余势力,待局势稳定之后,方能撤离南疆。”
“朕欲南巡,亦是意在稳南疆、扬国威、颂圣德。”
“南疆新定,隐患犹存,朕亲率王师南下,显大楚铁骑之威,震慑不轨。所至之处,体察民情、施恩百姓,使其归心,以圣人之德化育万民。”
“此事关乎社稷,朕意已决,望众卿家知悉,勿负朕望。”
就这样,南宫清和亲自下场,舌战群臣,大获全胜。
也正式颁发旨意,四月初一,圣驾前往泰山封禅,然后巡幸南疆。
最后,南宫清和森然道:“靖安郡王与定国公,平定南疆,为大楚开疆拓土,殚精竭虑,浴血奋战,劳苦功高,朕不想再听到有人弹劾他们,勿伤功臣之心!”
众臣皆俯首称是。
经此一役,朝中诸臣恍然发觉,这位少年天子,竟也是位深藏不露的雄主!
此前那温和谦逊的模样仿佛只是一层面纱,当面临大事抉择、危机考验之时,他所展现出的果敢决断、扭转乾坤的气魄,令众人再也不敢等闲视之。
南巡之事已成定局,圣旨也陆续颁布地方,大楚上下,开始为圣上南巡作准备。
沿途的地方官员都兴奋不已,这正是在圣上展现能力、表现功绩的时候啊。
表现好了,能让圣上记住自己,没准便能官途坦荡,一飞冲天了!
崔珏终于回到京城,也让南宫清和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孤军奋战了。
春闱科考也结束了,和众人猜想的一样,这次科考录取的名额果然大幅增多,比之往年,几乎翻了一番!
南宫清和与崔珏商议了一下,将大部分的新科进士全扔到南疆历练去了。
正好阿璃仍在南疆,不能让她闲着,好好训练一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职场新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