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自己想太多会说梦话,嬿婉就强制自己睡觉,睡着前都在暗示自己对皇上爱得深沉,但也别因为太爱了就失去了分寸。
大约是因为心里有了压抑,这一晚上就没睡好,零零碎碎的,全是前世的那些事。
她也是梦见了,才发觉原来做自己以为已经忘了的东西,其实一点儿也没忘。
最初被关起来的那几年,春婵和王蟾都对她恨意极深,喜欢折磨她,她便总臆想出来进忠还在。
她还臆想,进忠最初看着她受折磨的时候是高兴的,可后来……
后来,他会后悔,会心疼。
所以,她看见了想要看见的场景。
王蟾将她从窗户里透出的阳光里拖出来,重新扔进黑暗里的时候,她看见进忠冲到了王蟾面前,连踢带打,衣摆纷飞,好一副无能狂怒的可怜模样。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仿佛是笑了。
笑自己痴心妄想,也笑自己这么没出息,竟然会臆想出来这么离谱的场面来安慰自己。
可她笑了,他却忽然转过头来,扑到她面前,跪在地上,哭得跟个狼狈的小孩儿似的,满脸的血泪。
嬿婉早起回去的时候,脑子里全都是进忠满脸血泪的模样。
说真的。
一整夜都是他满是泪痕的脸,比看见他七窍流血都叫她感到害怕。
进忠本想给她使个眼色,告诉她海兰的事情已经办好,就等着他亲自去审问,却见她眼神恍惚地冲他点了点头,就直接走了。
进忠险些追上去,幸好,屋子里的弘历出了声:“进忠。”
进忠压下心头的不安,挤出笑容匆匆走进去,躬身行礼:“奴才在。”
弘历看着他头顶的红缨:“令贵妃昨晚有没有好好吃药?”
进忠应道:“春婵姑娘去送的,伺候娘娘的小桃瞧见了,娘娘虽然嫌苦,却一口气就给喝完了。”
弘历脸上浮出笑意:“她在吃药上,一向都是个乖觉的。”
进忠笑了笑,不敢附和这种明显评价宫妃的话。
弘历又道:“去提点一下张云他们,务必要照顾好太后,皇后和令贵妃三个,再提点一下伺候的人,莫要让她们贪凉,伤了身子,该规劝的,务必要规劝,若是劝不住,就到朕这儿回禀。”
进忠应下来:“皇上上孝敬太后,下关爱后妃,当真是大清之福。”
弘历睨了他一眼:“你是越发会说话了。”
进忠露出笑容,温声细语:“奴才就是说实话,奴才能跟着您做事……当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这两年,奴才的日子真的是好过。”
弘历笑了一声:“这倒是能看出来,你比过去胖了两圈。”
进忠:“……”
他讪笑两声:“奴才贪嘴了。”
弘历不在意地摆摆手:“去做事吧。”
进忠恭敬应是,一步步退出了门口,彻底撤出弘历的视线,这才转身,站直了身子去办事。
如今是在行宫避暑,除了极其紧要的公文,大都不需要弘历亲自来批阅。
皇帝不用上朝,只是召大臣议事,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全都轻松了不少。
进忠不敢离开弘历身边太久,忍着焦急先去了太后宫里头,然后是富察皇后那儿。
富察皇后叫了他进去问话,问过皇上太后情况,又问了点儿别的:
“你如今已经是大总管了,瞧着倒是一如既往的谦逊,本宫从没有听说过你仗势欺人过。”
进忠有种头皮发麻的紧绷感:“奴才再高升也还是主子们的奴才,不敢冒失,给主子添麻烦。”
富察皇后看着他。
无论看几次,都得承认这人长得的确是不错。
之前太瘦了,如今长了点儿肉,越发显得白净,再加上那一身沉静的气质,确实瞧着是个养眼的。
可即便是长得再好,只是叫嬿婉承受风险这一项,都叫富察皇后如鲠在喉。
富察皇后盯着他:“一会儿还要去哪里公干?”
进忠喉咙干涩:“奴才一会儿还要再去一趟令贵妃娘娘那儿,皇上关心令贵妃娘娘的身体,让奴才去提点一下春婵她们。”
富察皇后冷笑:“你倒是跟春婵她们很熟?”
进忠脸皮抽了抽:“……皇上常常召见贵妃娘娘,奴才们便有些熟悉,偶尔能多说两句。”
富察皇后意有所指:“皇上一向不喜太监宫女对食那一套,你可要谨慎些,莫要触了皇上的霉头。”
进忠心头狠狠一跳。
虽然令主儿没说过,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跟令主儿的事儿,在皇后娘娘这儿,发了!
进忠竭力压制着紧张:“是,奴才多谢娘娘教诲,奴才一定谨言慎行,绝不行差踏错,叫人误会。”
富察皇后这样细心观察的,都看不出来他心里有鬼,总算是满意了几分,露出来一点儿笑脸:
“去吧,早点办完了事儿,赶紧回去伺候皇上,你伺候得好,皇上也总是跟本宫夸你。”
进忠有种大考通过的松软感,不敢露出半点儿端倪,强行装着、端着,直到告退出来,彻底离开了皇后的住处,这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刚刚是真的怕。
怕皇后娘娘对他不满意,进而棒打鸳鸯。
鸳鸯……
他耳朵不由自主地滚烫起来,连忙压制心里的旖旎,这才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去往隔壁。
出门在外,自然不比在宫里,进忠只当跟嬿婉什么都没有,提点了春婵她们之后,望了一眼没什么动静的正殿。
春婵笑着道:“进忠公公辛苦了,我们主儿昨天没睡好,从皇上那儿回来就睡着了。”
她走到进忠面前,递给他一个素面的小荷包:“请您和来的公公们喝茶。”
进忠笑着点点头:“客气了。”
眼神询问春婵,春婵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才略微放心,也只是略微放心而已。
令主儿的身子不好,皇上昨晚上又折腾得厉害,该不会是闹得她身子不舒服了吧?
头一次,他生出了点儿大逆不道的想法——反正孩子也生了,其实皇上行不行都行。
他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微笑,告退走了。
最后去了一趟张云他们那儿,正要走,却被张云叫住了嘀咕:
“娴嫔瞧着有点儿不大对,她仿佛有点儿离魂症的征兆,这事儿,要不要跟皇上禀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