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爷端起了茶碗,略晃了晃,连同刺五加叶和红枣一起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后在嘴里嚼了嚼后,咽了下去。
“刺五加味辛、微苦,性温,归脾、肾、心经;红枣味甘,性温,归脾、胃、心经。这两样东西能放到同一个茶碗里,是因为它们药性相同,归经重叠。可人就不行了,即便有相似的地方,但求同存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已经好久都没跟同科的人通信了,因为当他们描述京城繁华和人事变迁时,我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只能在他们偶尔提及遇到的病症时回复几句。
可书信的来往太慢,往往我惦记了半年的那个病症,在他们的回信中并没有后续。待我回信又盼到来信,一年前的事情早被他们忘到脑后去了。
久而久之,我就懒得回信了。有了第一封,就有第二封,慢慢地,我已经没有可以写信的人了。
青春与我背道而驰,一晃,十三年就过去了,我成了代替爹娘站在药柜下的影子。向北,不到两百丈的距离,成为了我一辈子跨不过去的鸿沟。
不知是哪天,不知是什么事触动了我,让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上安,而前进的方向,不知不觉中就追寻向夏初媛可能所在的方向。
这个方向并不好寻觅,十三年,偌大的大煜可以承载太多的悲欢离合了。好在我很幸运,一路走到京城时,就在那个傍晚的一抹斜阳下,我见到了已是妇人装扮的她。
她身型变得瘦削,后背僵直,眉头轻皱,嘴唇微抿,印象中的明媚与恣意已经荡然无存。她手里牵着的那个小女孩儿倒是天真烂漫,一如当年我见到她时一般模样,只一眼便知道这是她的女儿。
身后的嬷嬷还吃力地抱着一个小男孩儿,他正因为什么原因哭闹着,两条小腿儿蜷缩起来又迅速往下蹬,连贯的动作让我突然觉得他很像一只被逮住了的小猪羔子,不禁笑出了声。
声音惊动了她们一行人,当夏初媛不慌不忙地开口问我是不是白大夫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得不承认'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她对我无心的,终是让我娘说对了。
我上前行礼问好,又拿出了当时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两包在路上做的驱蚊药囊给孩子们做了见面礼。
夏初媛仍是同记忆中一样少言、有礼、有距离,只是少了笑容。那个名字叫做'珠珠'的小姑娘将药囊放到鼻子下反复闻着,还问我里面都装了什么,她好回家去给爹爹和祖父母也装几个。
还不待我答话,那个叫冉冉的小男孩儿突然打了个喷嚏,那个嬷嬷就立刻将他手中的药囊抢了过来,嘴里还说着什么小官人身子弱,碰不得陌生东西,让我不要见怪。
我见这老刁奴这般没规矩,心里已是不喜,没想到她竟然催促起夏初媛来。我不知夏初媛为何如此隐忍,但到底男女有别,怕她被搬弄是非,于是便先告辞了。左右都已经碰到了,那我也算是解了一半的心结了,剩下的事情就不着急了。
接下来的遭遇,让我非常感谢当年犯傻拼搏过的自己,当然了,明面上念叨的都是皇恩浩荡——因为我的官身不但还在,还涨了四阶一级,成了从六品的'成安大夫'。
因为恰巧在我回乡丁忧的那年,官家,也就是先皇,要召一医官看病。而那医官是个头铁的,说供养他学医,让他得以有为世人祛除病痛的本事的母亲老了,正是需要他这个学医的儿子照顾的时候,不能继续在翰林太医局当差了。
没想到先皇被他的心性感动,还因此感怀'医者不自医',所以特意下诏说'倘遇如斯至纯至孝之俊杰,皆当保留其本职,不囿选限之常规,仍赐俸禄之优渥,即刻遣归,以遂其孝亲之志焉。'
自打有了这个诏书,所有丁忧或回乡侍奉父母的医官都可以跟那位医官一样,不但保留官职,还不受考绩影响,每次都正常升迁;有俸禄可拿,还能以之前的官衔在外行医。
我因为心境原因,多年没有联系京城的同科们了。而之前与我熟识的,又误以为别人同我说过了。就这样,我十三年没在京城,却一下子领了一大笔俸禄,足够我在京城买下一个位置不错的宅院,还够买辆马车代步,再养几个伺候的仆人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怪不得都想当官,大煜的俸禄五花八门,根据官员的官阶、差遣、带职、兼职等,可以拿到的钱简直不要太多,有的人甚至能拿到三四份俸禄!而且除了月俸,还有禄粟和杂给钱,简直是吃穿住行一应俱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官家不给的!
我当时看着手里那笔已经被各种名目克扣完还剩下不少的巨款,再想想自己前几日抠搜地给出去的两个驱蚊药囊,真是恨不得立刻找到夏初媛,将药囊换回来。
因着当时不想回上安,也有可能是觉得白拿了那么多的俸禄不好意思,我安顿好一应庶务和琐事后,就回翰林太医局销了假,在京城落了脚。
刚在翰林太医局供职没多久,就赶上了先皇要秋猎,于是翰林太医局的人无论大小官职都动了起来。只第一天轮到我的,就有两位相公,一位是下马时崴了脚,一位是本身就有心疾,都不是什么疑难病症。
但可能正是因为这两位说了什么,当时还是四殿下的官家猎熊受伤后,竟然把我一个小小的成安大夫也给叫了去。
通禀后我一进帐篷,就有人喊我快快近前。待我过了屏风,就发现里面挤满了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老头儿,相同的是,都在扭头看着我。
这时里面矮榻边坐着的一个老者问我可是成安大夫白银朱?旁边一个内侍打扮的人立刻提示我这是官家。还不待我行完礼,先皇就说免礼,让我近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