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牢的人来了,他们的态度很怪。
就像我十岁那年,看到Lupinos的人对程翊的态度一样。
厌恶、鄙弃、又惧怕。
程翊看着他们,毫无波动,就像看一群尸体。
接着他朝着我微微一笑,对我说:走吧,带你去玩玩。”
“他的语气十分轻松,轻松到我真的以为他在这里过得还好。
可是怎么可能呢?那可是血牢。
一个世界规则以外的杀戮之地,所有的人都是忘川里渡河的鬼。
岸上的一个个朝里跳,水里的又一个都出不来。”
“走出他的小破牢房后,程翊就被血牢的人带走了。
而我被血牢的人带到贵宾席。
其实挺讽刺的,我的兄弟在场上被人当成畜牲和玩物,而我就在贵宾席上看着他。
我那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和那些看客、那些牢头有什么区别。”
隋唐说到这,长叹了一口,修长的指敲击在酒杯上,看了一眼紧蹙着眉毛,垂头捂着胸口的陆浅。
酒杯叮当的响。
那是陆浅心碎的声音。
“我知道他很强,他十一岁那年就能独自杀死三头狼。
可是,当我看到一众五六个虎视眈眈的、还拿着冷枪刀刃的死囚围在他身边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要跳出喉咙。
血牢的侍者跟我说,这个男孩两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打败了当时血牢里身价最高的死囚。
他说,那场比赛他也看了,那男孩根本不是在以人的姿态搏斗。
他就是一只野兽,赤裸裸的野兽。
他有利爪和獠牙,所有野兽的攻击他都烂熟于心。
而且他打斗起来完全不要命,浑身是血、腰侧的肉被刀刃划到外翻、少年单薄的身形似乎下一秒就要碎掉。
但他从未倒下。
就像一头争夺领地的狼,要么赢、要么死。
后来他成为了血牢中的新秀,炙手可热的大烫门,他身上背着的酬金能买下小半个意大利。
所有人、是所有人,都想着能够杀死他。
所以有他的擂台上,不存在规则。
人数限制、兵器限制、都没有。
只要能杀死他,就可以拿走一切。”
“我听罢,心里一阵恶寒。
我在观众席上,急切地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但是我的声音被淹没在其他人激动的呼号里。
不过他还是听见了,我看见他转过头对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用口型告诉我:放心。”
隋唐仰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
“那天,我看见了一个比11岁那年更成熟的战士。
那飓风一样快的速度仍旧让我心惊。
他穿梭在擂台上,每次出手都是奔着绝对的必杀。
在我的错愕里,那些健壮的亡命死囚一个个接连倒下。
被挖眼的、拧断脖子的、一拳打破脾脏的……
最后那一片飘满死尸的血泊里,只剩下那个少年。”
“但是当我以为这一切要结束的时候。
又一众死徒走上了擂台。
他们根本不给程翊喘息的机会,他们所有人都想要他死。”
“一批……又一批。”
“直到那股血腥味在观众席上也闻得清晰。
他们终于停下了。
程翊仍旧淡漠地站在台上,好像这些人的死跟他毫无关系。”
“接着我又看到了那一幕。
他站在擂台边上,把离他最近的那个尸体的眼睛合上。
双手攥拳,为他们祷告。
那一瞬间我猛然懂了,他十一岁那年对那三匹狼的行为。
他在替这些同他有一样命运的生灵超度。
他把他的这些‘朋友’,亲手送上了和自己不同的路。”
“他走下擂台,淡淡地蹭了蹭身上的血,抬头看着我笑了笑:不好意思,你送我的衣服脏了。
我怔愣了,我的心有些抽搐,我不知道那是心疼或是内疚。
那一刻,一直躲在家族庇佑下的我才懂得,原来真的有人只是活着,就能如此痛苦。”
“后来我利用隋家的势力,经常进去给他送些东西,衣服、食物、生活用品。
他的日子过得便不那么艰苦。
我诓我爸,说在意大利找了个好生意,挺赚钱的,于是三天两头往这跑,经常去找程翊聊聊天。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走?
我以为他会说,有Lupinos的人在,他走不了,或者说担心曲乐的安危。
他躺在床上,微睁开他那双深不可测的金棕色眼睛,眉头舒展开来,讳莫如深地盯向我:
‘我还不够强。’
‘当我足够强的那一天,我不仅要走出去,我还要回来,把他们……’
他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比量了一下。
‘一个不留。’”
隋唐看向陆浅,“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狼回头,报恩仇’。”
陆浅蹭了蹭眼角的泪珠,抿着唇点了点头。
大眼睛被泪水冲刷得晶亮,颤颤巍巍的呼吸让她哭惨的脸显得更加可怜。
隋唐看到陆浅的表情,眉目微阖,嘴角扯起一个复杂的笑容,头部晃荡的动作好像点头,又好像摇头。
他拿起酒杯,长叹一口,一饮而尽。
“程翊真的做到了,在血牢中毫无败绩。
他的最后一场决斗,我去看了。
当他把对手的头颅踩在脚下的那一刻。
全场的人都在欢呼,用意大利语高喊着ciro,说他是他们的王。
他跟我说,以后他就叫这个名字,就叫ciro。
他要做独一无二的王。
Eden那个名字,从来都不是他。”
“后来我给程翊搞来了一批最新式的武器,接着把他送去了克罗地亚。
他在那成立了猎狼团。
我不得不承认,程翊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拜服的力量。
他在南欧征服了很多人,很多为他拼死卖命的手下。
猎狼也成为了从无败绩的佣兵之巅。
他们所有人都看得到程翊的强大,但只有我知道,他的强大背后,埋葬着无数尸骨。
而这些尸骨,无一不是他自己。
他把自己一遍遍杀死,换来了现在的程翊。”
隋唐看向陆浅,眼中说不出地沧桑。
而陆浅,早已泣不成声。
她狠咬着嘴唇,喉头哭得已经开始抽噎,珍珠般的眼睛里不受控制地往外涌着泪水。
她哭泣无声,但汹涌的心绪震耳欲聋。
隋唐为自己点上一支烟,继续说道。
“他出来的时候快到十七岁了,他在血牢里一共呆了整整三年。
三年,单论时间来说的话,听起来不算太久对吧。”
隋唐从口中吐出烟圈,那烟圈在空气中弥散,就像天使的光环破碎在夜空里。
“但对程翊来说,时间是以痛苦的脉搏计算的,是以咀嚼往事的残渣度日的。
三年,那些个活在血腥和杀戮里的日日夜夜,我想象不到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只记得他当上塔维亚统领的那一天,孤身一人回到了那个地方。
第二天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坐在空无一人的擂台中间……”
隋唐沉吟片刻。
“……或许不该说空无一人,应该说尸横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