獠牙贯穿了巨人的身躯,金色的血液喷洒在大地上,如倾泻的晨曦,将荒芜的大地化作千湖之国。这翻涌的金湖溶解着今人的血与魂,不知有多少不甘沉入湖底,可在千年之后,它又会被后来者当做宝贵的资源据为己有,养育出数不尽的后人。
只是希望的湖水于此刻却是绝望的,明明只剩元神的妖仙竟能击溃两位仙尊的联手,打散了他们的本我,迫使他们归魂天道。哪怕这不像是此前真正的地仙陨落天地反覆,但对于瑟缩在仙城之中的修士们来说,却没有什么两样。
但象尊却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一鼓作气冲破这仙城封锁,将人间搅得一团乱。它只是摇晃着那残破的巨躯,费力地将自己转个向,眺望着它的来时路。
那里是他的同胞们,从它脚下长大的孩童们。他们生下来便蒙受着这世间诸般苦厄,失去人道的庇护,残破天道所招致的灾难便再无阻挡,疫病、孽物、毒雨、灵暴……从未休止。它便在那里默默看着,倾听着他们的祈祷,却什么做不到。
而现在他们更是遭受着真正的灭顶之灾,只能抛弃家乡拼着百死一生的机会去流亡,而自己所能做的也只有贡献出自己的躯壳。
象尊感受着愈发薄弱的意识,没有恐惧,只剩释怀,但在陷入永眠之前,它觉得自己还能在做些什么。于是它又将身躯转了回来,面向被千万修士封锁的仙城铁壁,还有他们身后那原本属于妖族的它的故乡。
于是那双高至云霄、流着血泪的双眼看见了,那些身负镣铐、受人奴役的妖奴,那些自诞生之初便不知自由为何的奴隶们。
所以它吐出一口气,染血的气息带着往昔的尊严,宏大的声音响彻青洲,从西到东,所有生命都在同一瞬间听到了这声沉默了一万年的呼喊。
“吾之同族,生而自由!故土永在,莫惧苦旅!”
不知为何,明明是完全陌生的语言,但药田之上、矿洞之下、囚牢之中的亿万妖奴却在这同一时刻抬起头来,望向遥远的天际。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为何会在这无法理解的呼喊之中激烈地跳动起来,似乎有一种被深深掩埋着的火焰正在燃烧。
罚鞭落下,又是一道耻辱烙印,妖奴吃痛地将头再度低下去,只是心中的火焰却并没有因此被浇灭,而是闷烧着,等待燎原之时。
“象祖!”
西极空洞前,时刻担忧着的妖族们听到这一声呼喊,便忍不住落下泪来。他们明白,曾经默默陪伴着它们,守护着它们的神明就要陨落了,而它们便要一刻不停地切割那遗留下来的躯骸,去作为它们逃亡的孤舟。
停下来吧,哪怕就这一瞬间也好,去道别吧,为这伟大的牺牲,也为这再也无法归来的故乡。
无妖发声,就这样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看着东方那顶天的身姿,如往日那样献上祈祷,只是这一次便是最后一次了。
希望与敬意化作萤火,从青洲的四方飞来,微小的,只是一阵风便能吹散的缥缈期许,汇聚在一起,却成为了新一轮的太阳,它不为光明者燃烧,而是将光芒照耀向那些受囚的弱者。
“这是人道的辉光?没想到妖族被剥夺了语言、囚禁了自由却仍能在这一瞬间让人道向它们倾斜。”
槐胤望着天空的新日,表情略起波澜。她还记得上一次见到这辉光的时候,那是万年之前,人族的战舰初至青洲之时,那些妖族也曾同心一意唤来人道。只是那时的辉光却太过易碎,青仅是挽起长弓,一箭射落太阳,打碎了妖族的信心,用恐惧让它们四分五裂。
只是这次的辉光却与那时的差距颇大,虽然远不如此前的规模,却是如此的坚韧,伴随着真正的太阳,并不夺目,却能贯穿黑暗。
不过,那又如何呢?只是回光返照罢了。就像夕阳再如何灿烂,也无法掩盖长夜将至的真相。
槐胤勾起一抹笑意,她再不隐藏,向着那轮新日飞去,身后是树海的浪潮,如海啸般向在那辉光之下重燃生机的象尊拍去。
她不断地接近着那轮新日,那温暖的光芒却变得无比灼热,点燃了她的皮肤,烧灼着她的骨骼,那是妖族万年以来的恨意,如善业与罪业相同,那是信仰的反义。
槐胤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她这一万年来刻意藏匿,以防止过于显眼而被人道盯上,结果最后终究是要与人道发生正面冲突了,只是这人道却变成了妖族的人道了。
“槐胤祖师!”
正在槐胤犹豫着是否要为对抗这新日而拼个重伤时,一面令牌便从她的后方飞来,新日的灼烧让她无暇分神,只能下意识的伸手接过,只是令她意外的是,那面令牌竟然是此前一直被银竹掌握的那面青苍令。
意识到此物的宝贵,槐胤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若是能够掌握此物,那她就能再无后顾之忧,随心所欲地支配这个青洲。不过理智很快压过了贪念,她明白自己现在还无法掌握此物,若是在这关头强行染指的话,恐怕自己就要被真正的人道碾碎了。
“天御八风,妖邪散去!”
槐胤高举青苍令,运转阐天式,接引天道与手中的人道令牌结合,引动八风向那轮新日吹去。四时八风,虚风八变,八性催心,最是能动摇心神,那渺小的希望在利哀荣毁之中飘摇,越来越小,却迟迟不肯熄灭。
但这一份的倔强对于槐胤来说却是如此的可笑,她将青苍令扔回大地,毫无防护地向那微弱如星光的辉光飞去,敞开心扉,生生将那最后的希望吞没。而那辉光被她吞没后却未彻底消散,或是继续灼烧她,反倒是在她的体内孕育了起来。
这便是她的道途,生死轮回,予将亡之物新生,予长生之物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