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了电话,林伊挠了挠我的手心,小声问道:
“电话打完了?”
“嗯。”
“不对,还有一个电话你应该主动打过去。”
“谁啊?”
“薛主任。”
我看着她的眼睛,心里骤然浮现出薛叔那张熟悉的面孔。自从建厂的项目出事以后,我和薛叔再也没有任何形式的沟通。我可以想象他在这件事之后会有多忙,而我于情于理也应该和他好好聊一聊。
我连忙拿起电话,却被林伊按了下来:
“贾念,你先好好想想和他说些什么,这件事情我们对不住他,而我更对不住他,所以,我想一起和你打这通电话,可以吗?”
我摇了摇头,握紧了她的手:
“林伊,和你没关系,这件事是有人从中作梗,虽然我心里大概知道和谁有关,但是我还不确定。不过,无论怎么说,这其中的是非曲直也不是你的责任。所以,你没必要自责,就算自责,也是我应该自责,因为我的冲动......”
林伊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目光里闪烁着忧郁,沉声打断了我:
“好了,贾念,我们都不要自责了,好吗?有心算无心,我们就算这次侥幸逃脱,未来也是后患无穷。我累了,当初那些尔虞我诈的日子我真的受够了......”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叹了口气,软在了我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她的神态里满是疲惫,想来无论是曾经在依连的工作还是最近在大理发生的事情,她早就已经筋疲力尽。我搂住她的肩膀,默默地将温暖传递给她,然后手里攥着手机,思考着拨打电话的时机。
中午时分,我们终于回到了家。三个人从车上下来,我拎着自己的行李,沐雯拎着林伊的行李,一起往楼道走去。
进楼道之前,林伊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了我们一起种下的三棵桃树身上。她走上前轻轻抚摸着“裁判”的树干,带着期待,带着憧憬,柔声说道:
“贾念,我们要好好照顾它们,我真的很期待能够看到它们成长,茁壮,开花......”
我走上去挽住她的胳膊,眼珠子一转,有意逗她一逗。我把头靠在她的肩头,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小腹上不动声色地摩挲着,贴着她的耳朵笑道:
“怎么,把这三棵树当成你的孩子了?”
“当然啊,这是咱们两个人种的树,就相当于咱们的孩子了。”
我歪嘴一笑,手里的动作大了些:
“你这么想要个孩子啊?”
林伊怔了怔,脸上一红,顺手拍掉了我的手,嘟着嘴嗔道:
“别闹,谁要跟你生孩子......”
“呦,这么快承认是跟我才能生孩子啦?”
“哎呀,你别说了......雯姐还在呢。”林伊低下了头,声音像蚊子般细小。
沐雯在我们身后轻轻咳嗽了一声,拎着行李先一步走进了楼道。我有些窘迫,刚刚的我玩心大起,竟忘了身后还有沐雯。我清了清嗓子,脸上一红,挠了挠头,连忙松开了林伊,然后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个,咱们赶紧上去吧。”
林伊跟在我的身后,三个人挤在电梯里,混着她们身上各自的香。林伊的脸上仍旧带着羞涩的红晕,而我也不好意思地躲开了沐雯打量的眼神。
推开家门,放好行李,我顺手打开手机对着林伊说道:
“给薛叔的电话待会儿再打,咱们先点个外卖吃吧?”
“好啊,吃什么呢?”
林伊凑到我手边,两个人脑袋贴着脑袋在美团上寻摸着中意的美食。这时,沐雯开口了:
“小姐,还是我来做饭吧,外卖毕竟不健康。”
我连忙摆了摆手:
“沐小姐,你今天又是接我们回家,又是帮着拿行李的,怎么还好意思麻烦你做饭呢。不用这么辛苦了,一起点个外卖吃吧。”
沐雯没有说话,轻咬着嘴唇,目光落在了林伊的身上。
我本以为林伊会和我一样拒绝,不成想,林伊却在沉默了半晌后开口道:
“雯姐,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那今天就麻烦你了。”
沐雯的表情一下子高兴了很多,她拍着手,乐呵呵地回道:
“小姐,不麻烦不麻烦,您和贾先生先等一会儿,我去楼后面的超市买菜。”她说完,一溜烟就跑出了家门。
我满脸不解地看向林伊,她安静地走到沙发上坐下,单手撑着下巴,然后看着我说道:
“给薛主任打电话吧。”
“啊?哦,好。”
我犹豫了几秒,深吸了口气,拨通了薛叔的电话。
电话那边响了很久,就当我马上要放弃的时候,电话接通了,紧接着就传来薛叔疲惫的声音:
“喂,你好,请问是哪位?”
“薛叔,是我啊,贾念。”
“啊,我没看来电显示,最近真是忙昏了头了......对了,小念啊,你身体怎样了?我上次去北京看你的时候你还在昏迷,后来又听说你出院了,我再给你打电话就关机了。”
“托您的福,我恢复得很好,已经没问题了。”
“嗯,那就好。小念啊,这件事是薛叔对不起你,没想到......哎,多的我也不方便说,这里面涉及到多方的因素,所以......”
“薛叔,您言重了,无论如何,我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反倒是我,要和您说一声抱歉,建厂的项目被我搞砸了......”
我的声音低沉,面对电话那头从小就认识的长辈,我心里的委屈被放大了不少,心绪不宁地接着说道:
“我辜负了您的期待,也辜负了林......林总的重托,所以,再次和您说一声对不起。”
薛叔沉默了良久,才叹道:
“小念,叔叔担不起你的道歉啊......因为我的问题,我低估了这个项目背后的斗争,更没有想到澜海集团和华源集团在这件事情中分担了不同的角色......你真的不用说抱歉,而且,我很担心你的状态......我听说,你和林总都因为这件事引咎辞职了对吗?”
“嗯......”
“哎......”
一声长叹,薛叔那边又咳嗽了几声,嘶哑的声线与刚才与我打电话的吴教授如出一辙。建厂的项目投入了我们太多的心血,可是这个世界从来不是我们努力就能够改变的,太多不可预测的变数往往就藏在了我们身边。
我抱着最后的一丝丝侥幸问道:
“那个,薛叔,现在厂区那边是什么情况?”
“川林拿下了整个选址,你们的项目已经宣布彻底放弃了。”
“那,薛叔,您......”
我没有再问下去,薛叔作为招商局的主要领导,之前就是他牵头的这个项目,现在项目因为诸多问题被市政府叫停,我几乎可以想象对于薛叔的政治生涯来说会有怎样的影响。
果然,薛叔苦笑了一声,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声音,一阵烟草燃烧的声音过后,他说道:
“我也就止步于此了吧......”
我与他的对话陷入了沉默,彼此的呼吸中都带着不甘与懊恼。我下意识看向了林伊,她已经站起身来,伸出了手。
我犹豫了片刻,将手机递给了她。她送给我一个微笑,打开了免提:
“薛主任您好,我是林伊。”
“林总啊,你好你好,没想到你和贾念在一起呢。你还好吧?希望这件事情没有对你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困扰。”
林伊面色严肃,紧咬双唇,许久,她开口道:
“薛主任,谢谢您的关心。我之所以接过贾念的电话,是想亲自和您说一声抱歉。这次的建厂项目的主要过错方在我,因为我的疏忽,让我们的竞争对手有了可趁之机,同时,我也错误估计了澜海集团内部一众股东对于该项目的态度,尤其是王部长的态度。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她们对我本人的态度。基于这两点,才最终导致我们苦心经营的项目夭折,我本人作为曾经的依连总经理难辞其咎,更何况还因此连累了您的政治生涯,在此,我代表我个人,向您表达我诚挚的歉意,对不起。”
电话那头的薛叔又是一声长叹,却开口道:
“林总,你龄和我女儿同岁,却比她成熟很多......可是,在我的眼里,你也是孩子啊,所以,请你不要这么说了,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而我也要衷心地对你说一声,你辛苦了,累了,就好好休息休息吧,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你和贾念都要重新面对生活。”
林伊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扭过头去,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哽咽。
“薛主任,谢谢您。”
“林总,最后,我想确认一件事情。”
“您请说。”
“你和贾念之间......”
“他是我男朋友,薛主任。”
电话那头,薛叔又点燃了一支烟,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终究还是错过了啊......”
林伊没有反应过来:
“薛主任,您说什么?”
“没什么......林总,既然你和贾念在一起了,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
“请讲。”
“好好对他,贾念这个孩子心思比较细腻,同时也比较敏感,有的时候很成熟,但是有的时候又有些孩子气,希望你能多担待他一些,两个人把日子过好。虽然我不是他的父亲,可是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他的本性我再了解不过了,所以,拜托了。”
我的心口一颤,莫名的悲凉涌上了心头。我们都在这场战争中失败了,可是薛叔最关心的,依旧是我们,依旧是被他称作孩子的我们。
林伊的目光停在我的身上,严肃的面孔温柔了下来,微笑着亲吻了我的面颊,然后目露精芒,斩钉截铁地说道: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薛主任,贾念是与我托付终生的人,今天的我们来到了人生的下一个起点,无论未来何去何从,自当心神一体,同进同退!何管它风雨飘摇,前路多艰!”
薛叔听闻,连连叹道:
“好啊好啊,真真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林总,虽然你如此年轻,但是我由衷向你表达钦佩,谢谢!”
“您过誉了。”
“林总,方便把电话还给贾念吗?我还有些话想和他单独说说。”
“没问题。”
林伊关上免提,将电话递给我,进卧室继续收拾行李去了。我接过电话,心里有预感薛叔会和我说什么。
“薛叔,您说吧。”
“小念,”薛叔顿了顿,道,“小凌就要出国了,我知道你和林总在一起了,只是,我希望你......希望你不要就此和小凌形同陌路,如果未来她遇到了什么困难,我恳请你一定要帮帮她,好吗?”
薛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我知道,他曾经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婿一样看待。可是爱情总是不讲道理的,我和薛凌相处了二十年,终究分别在了那个午后的咖啡厅。我们是发小,更是曾经无比亲昵的朋友,甚至,我们之间的暧昧已经很难用朋友来掩饰。
往事随风散去,我们终究要走向不同的人生......但是,尽管我和林伊约定了终身,可是我仍旧愿意作为朋友去关心薛凌,帮助薛凌。
因为愧疚,因为珍视,因为曾经的那份喜欢......
我沉了口气,正色道:
“薛叔,您放心吧,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