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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眨了眨眼睛,感觉薛凌似乎意有所指,这句话在我听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一时间,我与她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彼此的宁静。我拿出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着花知暖的名字,往日熟悉的铃声此刻却倍觉急促。我不禁疑惑,这个时候她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呢?我抬头看了下薛凌,她努了努嘴巴,示意我接电话。我想了想,既然都是朋友,也就没什么可忌讳的了。于是我接通了电话,在薛凌淡漠的眼神中,我清了下嗓子,开口说道:

“我说大小姐啊,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是要给我什么除夕之夜的惊喜吗?”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短暂的等待之后,耳边传来了花知暖略有滞顿感的哑音,像是喝了酒一样含糊不清:

“贾……贾念,你能……你能来我家陪陪我吗?我就在……在你租房的隔壁……”

我惊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脑子中有一堆的问题,比如她怎么除夕不和家人一起过年,比如为什么还待在那个她自己住的房子里面,又为什么要给我这个认识了没几天的朋友打电话……踌躇之际,我偷偷看了眼薛凌,她的目光似乎又被我的笔袋吸引住了,正在掏着什么。我趁机走到卫生间,关上了门,语气略有不悦地说道:

“花知暖,大过年的你搞什么?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回家,你一个人在那边做什么呢?你爸妈不管你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逐渐呜咽起来,继而传来了她的抽泣声。这声音断断续续,仿佛与周围这合家欢乐,鞭炮齐鸣的气氛格格不入,显得如此的突兀和刺耳。虽然仅仅刹那的时间,我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你别问了,贾念……我只想你过来……我真的太难受了……无论你来不来,我都等你……”

她说完,便挂掉了电话。听着耳边“嘟嘟嘟”的声音,我的脑子如同炸裂般疼了起来,仿佛那天被按在地上的头痛又犯了一样。我使劲晃了晃脑袋,针扎一样的头痛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缓缓倚靠在洗漱台边沿,陷入了漫长的纠结之中。

春晚的节目依旧是热闹的歌舞与无趣的小品;餐桌两边是老爹与薛叔把酒言欢,好不快活;老妈坐在沙发上与曾经的姐妹通着电话,说着祝福,不时还有笑声传来……而我的房间里,正坐着多年来的至交好友,她正在等着我挂了电话,回到她的身边……

可是,花知暖呢?她的状态让我非常担心,我意识到,自己被几个月来活泼开朗的她深深地欺骗了,原来她也有脆弱的样子,也会在深夜里无助到哭泣……

我摘下眼镜,重重地抹了一把脸,去或不去让我难以抉择。我焦急地抓耳挠腮,心里下不定决心。没有眼镜的帮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梳妆镜中的自己幻化成了一帧一帧的往日的画面,如同魔术般忽然浮现在我面前,那是这几个月来我与花知暖相处的点点滴滴:初次见面时的一颦一笑,带我逃课打游戏时的兴奋神情,守在我病床边时留下的眼泪……她解救我于最痛苦的那段时间,我又怎么能在这样的夜晚弃她而不顾呢?我想,我应该要去的……这时,卫生间的门被敲响了,门外响起了薛凌的声音:

“贾念,你怎么了,电话怎么打了这么久?你是不舒服吗?”

我被她硬生生地从情绪中拽了回来,我赶紧戴上眼镜,打开了卫生间的门,就看到薛凌略有焦急的眼神锁定了我。我有些不敢看她,即使余光与她相撞,愧疚感都会让我如芒在刺。

也许我的样子有些奇怪,薛凌一脸急迫的神情褪去了,双手交叉在胸前,语气冷淡地对我说道: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有事情吧。有朋友找你?”

她的直觉很准,狭小的卫生间里,我已经退无可退。我扶了扶眼镜,说道:

“额,是的……”

“嗯,什么事情?”

我闭上了眼睛,在一秒钟后,松开了紧攥的拳头,说道:

“我的朋友有一点急事,我需要出去一趟。”

薛凌吸了口气,咬了下嘴唇,然后说道:

“好,快去快回。”

我忍着对她的愧疚,擦过她的身子回到了房间,快速地穿好了衣服,又急匆匆地跑到家门口,生怕自己迟疑一秒就会再次陷入去或留的漩涡中。一边穿鞋一边跟老妈说道:

“妈,我出去找一下朋友,很快回来。”

就在这时,老爹突然叫住了我:

“干什么去?大过年的,往外面乱跑什么!”

我连忙解释道:

“有个朋友需要我帮个忙,我必须过去一趟。”

“不许去!”老爹把酒杯放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我,“什么朋友这么不分时候,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情!”

这个时候,薛叔看见氛围有些紧张,摆了摆手对老爹说道:

“哎呀,老贾,别生气嘛。孩子也大了,有点自己的生活很正常。虽说时除夕,但是咱们大人喝酒聊天儿的,孩子们也可以找朋友一起玩玩嘛。”

“老薛,你是不知道啊。这小子之前还逃学过两次,甚至被人家送到派出所去了,简直是混账东西,你说我能放心他随便出去吗?”老爹喝了口酒,气呼呼地说道。

显然,薛叔是不知道这个事情的,表情有些尴尬地看着我和老爹,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圆场。老妈看到氛围降到了冰点,正要说点什么,只见薛凌穿戴整齐走了过来说道:

“叔叔阿姨,我和贾念一起去吧。朋友找我们一起玩玩,肯定早点回来,您们放心吧。”

我惊讶地看着薛凌,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她却没有看我,只是笑着面对着老爹老妈说着。

薛凌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老爹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面色缓和了下来,自顾自喝了口酒,然后嘱咐道:

“好吧,既然小凌也去的话,那我也不多说了……臭小子,你自己多长点心,早点回来,听到没有!”

“哦,知道了。”

说完,我便逃也似的带着薛凌出了家门。

一片雪花落在了我鼻尖,冰凉凉的感觉沁入了我混乱的大脑,让我暂时忘了没理清的思绪。我伸出手,抬起头,我竟然忘了,原来这样的夜里是会下雪的。透过城市的光亮,那些雪花也有了自己的外衣,只是这样的夜里,我却读不出它们的颜色。

我们并肩走在街道的一边,在小区附近摸了一大圈,才在一个小卖部门口打到一辆黑车,价格却比平时多了两倍。要不是薛凌和司机你来我往砍了半天的价格,只怕我兜里这点票子连车费都付不起。

后排的暖风徐徐地吹着,车载电台里播放着喜庆的音乐,司机老哥一边跟着哼唱,一边点燃了一支香烟……我随手挥了挥眼前的二手烟,打开了窗户的一丝缝隙,忐忑地扫了一眼正在看向窗外的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话说,你怎么突然出来要和我一起去啊?这个朋友你又不认识……”

薛凌左手倚在车门把手上,手臂撑着下巴,头也不回地哼了一声,语气清冷地说道:

“没有我,你恐怕出不来吧?再说了,虽然你要找的朋友我不认识,但是我知道是谁。”

我哑然不语,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窘迫,回过头来,眯着眼看着我说道:

“是你那个漂亮的女邻居吧?”

我好像被她看穿了,连带着我的情绪一起,被她那双玲珑的杏眼看得一清二楚。我想说些什么,却又被莫名的情绪阻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薛凌叹了口气,拿出皮筋,重新梳起了她标志性的高位马尾,同时说道:

“你放心,我不打扰你们。我到你家坐会儿就行了,然后咱们一起回去。”

“别啊……”我下意识说了出来,“就当交个朋友,都是同学,你和我一起进去和她聊聊呗。”

薛凌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没再说话,也没再看我。于是,车影稀疏的公路上多了一辆疾驰的载满沉默的车厢……

……

当我们赶到楼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点了。我带着薛凌坐上了电梯,眼睛紧盯着电梯里的数字。每上升一个楼层,我的心就随之狠狠跳动了一下,直到电梯显示到达的时候,我才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电梯,站在了花知暖的家门口。

我把自己家的钥匙掏出来,递到了薛凌手上,眼神略有躲闪地看了看她。薛凌剐了我一眼,便打开了我家的房门,先进去了。

安静的楼道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就连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与礼花的声音都仿佛被这冰冷的楼层隔绝。我看向正前方,花知暖家硕大的防盗门就像黑色的倾盆大口一样吞没了我,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犹豫了片刻,整理了下自己的衣帽,按响了门铃。

大概一分钟之后,黑色的防盗门被缓缓推开,吱呀的声音打破了楼道死一般的宁静,声控灯惨白的光渗透进了漆黑的屋子里。我顺着门把手的方向看去,一个晃悠悠的身影斜着探出门,一股酒气便袭了过来——花知暖憔悴的脸庞这才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看到我的瞬间,暗淡的瞳孔微微放大,眼眸在那一缕灯光的反射下泛起了涟漪,盈盈而如水,粼粼且生辉。在她胸前双手紧握着的手机从她的掌心滑落,单薄的粉色毛衫与阔腿的长裤包裹着她颤抖的身子。

在她的身上,分明一半是清晰的色彩,一半隐藏在无尽的黑暗……对视的毫厘之间,她终于露出了清冽的笑容,泛红的眼底如同梦女的粉红眼影般,让她零碎的温柔在痛苦与折磨中具象。就在我开口的前一刻,她轻轻靠在了我的胸口,略显凌乱的短发遮住了她凄美的容颜。时间凝滞了左右,她扶住我的手臂,用能够融化冰雪的柔声细语,缓缓说道:

“你来了……我知道的……你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