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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皇上,臣妾的孩子就这么白白地没了吗?”

“怎么不杀了那个贱妇,以此泄恨?!”

“可她杀了皇上你的亲生孩子啊?”

“……那么皇上,您又为何要给她这么大的权利,让她协理六宫!她心思狠毒,皇上你不是不知道!”

“那么就请皇上给臣妾一个准信儿。”

“哈哈!失子之痛或许会随着时间淡去,可年妃日日在眼前,臣妾怎能安然度日?而皇上未必会不念昔日情意。”

哪怕辇轿离了碎玉轩很远,皇帝似乎依旧能听到莞嫔对他的字字控诉和伤情。那些控诉,几乎每一句都叫他有口难辩。倘若当初富察贵人的孩子没了还可以归结为意外,那么莞嫔失子却……完全是因他这个皇帝无能之过……若非他忌惮年羹尧,若非他故意放权给年妃来麻痹年氏一族,莞嫔又怎会遭此无恙之灾……

且他心中有一个更深的疑影,如一块顽石一般重重压在心底,令他无法排解。

年妃反复申述,莞嫔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了小产征兆,旁人对此或许只会联想到莞嫔的体质受不得暑热,可他却不得不想,是否真正原因却是年妃宫里长燃的欢宜香之故。虽则那香需得长年累月用着方才有效,可世事无绝对,谁又能确定没有个万一呢?倘若真相为此,那便等若是他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皇帝将手掌覆在额头上良久,方出声道:“苏培盛,此事,当真是朕做错了吗?”

皇帝的对错,除了史书,苏培盛一个奴才怎敢随意评判,闻言,也只是温声开解着皇帝道:“皇上,年妃娘娘脾气急,莞嫔娘娘身子弱,两位娘娘虽然一直不对付,但也没谁是非要奔着孩子去的,所以叫奴才看啊,也就是事儿赶事儿的,赶巧了而已。”

“赶巧了么?”皇帝喃喃地品着这句话,似是想试图从中找到些许慰藉。

永和宫。

皇帝站在安陵容的寝殿外,问小栋子:“你们娘娘已经睡下了吗?”

小栋子道:“禀皇上,尚未,娘娘说,她还不困,想再等一等皇上您再睡。”小栋子话落,皇帝将视线移向了窗棂内暖黄色的烛火,心中不由就是一软,“这么晚了,何苦还要等着朕……”

待走进殿,只见安陵容手里执着本《诗经》,已微伏在案上睡熟了。正要为自己主子披上件衣服的宝娟,忽闻皇帝进殿的动静,忙要行礼,却被皇帝挥手止住了。

“刚睡着?怎么不扶你们娘娘到里面睡?”皇帝轻声询问着宝娟。

“奴婢劝了好久,娘娘却一直不肯,只说再等片刻。”

皇帝缓步走过去,轻轻从安陵容手中将《诗经》抽出,扫了一眼,却见翻开的那页是首《黍离》。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皇帝轻轻苦笑一声,继而出神地望着伏案的少女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吗?”说话间,手掌不由轻抚上了少女的面庞,“容儿,这世间,是否只剩下了一个无欲无求的你,会永远的体谅朕,关心朕,与朕站在同一个立场?”

未出口的,则还有一句,宛宛,你知道么,莞嫔哪怕再像从前的你,可终究也不如真正的你。

皇帝心中微微感叹着,随即,一把拦腰抱起了熟睡中的少女往里间寝榻而去。

安陵容的体质最近似乎变作了那种只要熬了夜,第二日身体便无论如何都要自动狠狠找补回来的体质,因此,哪怕皇帝睡在她身侧,亦是无知无觉地一夜好眠。

是以,并不知皇帝夜里有多么愁思万千地牵着她的手,并何等认真地缓缓聆听着她的深浅呼吸。

待到第二日晨起,皇帝只觉精神倍加舒爽抖擞,世间一切仿佛又尽在了掌中一般。往榻内望去时,只见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只娇气地留给他了一个冷漠背影。

皇帝无奈失笑,知道她这是为太后侍疾才留下的贪睡后遗症,也不去吵她,为她重新掖了掖被角,便努力坚强地上朝去了。

却说安陵容侍了个莫名其妙的寝,醒来后倒被恨铁不成钢的宝娟念了大半日。

梳妆镜前,安陵容叹口气道,“宝娟,你有功夫在这里念我,倒不如替我去看看弘佑。盛夏酷热,弘佑房里的冰也不知够用不够呢……”

“奴婢早替您看过了,小栋子才去内务府领的,便是日夜不休地用着,也尽够的。”宝娟娇嗔了一句道,说着又奇怪道:“娘娘,合宫也就两位贵妃,宫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也不见您好奇好奇那一位的下场?”

安陵容默默从宝娟手中抽出了一支隆重的点翠凤簪,换了支素淡些的挑簪,方道:“左右离不开贬黜二字,本宫有什么好好奇的。倒是莞姐姐……岂不知集宠于一身,又何尝不是集怨于一身……”安陵容说着微微蹙了蹙眉,“对了,余莺儿去碎玉轩回来了么?”

“回来了,娘娘。”

“可有说莞嫔身子如何了?”

“娘娘,余莺儿说莞嫔娘娘的情况不是很好,莞嫔娘娘悲痛无边,打晨起便只握着一件绣好的肚兜默默垂泪。”

安陵容闻言,心中微微动容,然思绪飘飞间,却忽抬眸瞧见了镜中自己与前世气质完全迥异到陌生的脸,禁不住便生出了几分哂笑之意,幽幽道:“是了,本宫连自己都度不了,又如何去度他人呢?浑浑噩噩也好,拼死反击也罢,谁又不是在这不公的世道,且行且熬着呢?呵。”

“娘娘,您说什么?”

“没什么,本宫只是饿了,你去叫菊青做些糕点来用吧。”

“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