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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亲王府后院的一个小杂院里。

如果不是亲自目睹,春秋甚至都无法想象,偌大的王府里,竟然还会有如此破败又荒芜的地方。

“胡师傅就在里面。”

小全子引着路,待快进去的时候,压低声音说道:“春秋姐姐切莫嫌弃。”

紧接着眼底一片悲凉:“宫里生了病的奴才,住的比这里还不如呢。”

春秋抿了抿唇,瞪了他一眼。

“胡师傅都病成这样了,我奉主子的命令,过来探他一下。”

“要还嫌弃这里的环境,那我还是人吗?”

小全子立马拍了自己嘴巴几下,带着几分低声下气的感觉,赔礼道歉:“是我说错话了,姐姐莫怪,姐姐莫怪。”

“好了好了,”春秋顿时哭笑不得:“我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你不必把自己放在如此低的地位。”

春秋说完,显然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是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深觉现在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

于是就把那些话给咽了下去。

准备另寻机会,再和小全子说个清楚。

“咱们进去吧。”

她抬脚,率先走了进去。

一进去,屋内传来刺鼻又难闻的味道,让春秋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接着,待借着昏暗的光,看清楚房间内的情景后,怒火顿时不打一处来。

“这里怎么脏乱成这样?!”

她转身,压抑着怒火,语气剧烈起伏着。

这间破屋子,就连糊窗的窗纸都是漏风的。

更别说里面只有一张勉强够一个人躺下的木板子床了。

小全子哭丧着一张脸:“姐姐有所不知,病到胡师傅这种地步,没有直接把人给扔出去,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春秋闻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就这样不管不顾,任由他去死吗?

“那府医呢?”

春秋只觉得一颗心冷的厉害,就连说话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府医过来看过了,”说起这个,小全子的脸上,才露出来几分浅笑:“已经开了药。”

然后就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悲悯:“剩下的,就看胡师傅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一关了。”

这就是命。

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了命。

胡师傅命好,遇见了荣安侧福晋这样一位好主子。

愿意伸出援手,拉他一把。

至于他,能不能抓住这一线生机,就只能听从天意了。

不是小全子为人冷漠。

而是他在宫里,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过了一个晚上就不行了。

破草席一裹,往乱葬岗上一扔。

仿佛这个人世间,从来不曾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那就好。”

春秋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觉得,任何言语,在生命面前都是薄弱的。

然而,此刻真实而残酷的世界,终于向她揭露出冰山一角。

回去的路上,春秋一直沉默着。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往日最为活泼,一向喜欢插科打诨的小全子,也因为兔死狐悲的感伤,而没有了故意作怪的兴致。

等他们二人回到荣安院。

念安看着那一张比一张紧绷的脸,心里不由得一个咯噔。

她轻声问道:“胡师傅,他人还好吗?”

春秋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于是只能由小全子开口回话了。

“回主子,胡师傅看上去好了许多,”他努力憋出来一个笑:“多亏了主子心善,否则怕是……”

可是,那不自然的笑容,就像是镶嵌在那张脸上似的。

别提有多怪异了。

念安只消一眼,就忍不住撇过了头。

那简直没眼看。

“既然人没事,”她很乐观,或者说,她觉得只要尽人事,剩下的只能听天命了,“就别哭丧着一张脸了。”

春秋还是被冬夏捅了捅胳膊,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原来主子是在和自己说话啊。

她慌忙就要跪下请罪。

念安抬手制止了她:“不碍事,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春秋很想开口说自己留下来伺候主子要紧。

可是她的一颗心,到现在都起伏不定的。

就算是留下来,恐怕也心神不宁。

万一惹出来什么事……

“好了,别纠结了,”念安温和一笑,安抚道:“我这儿又不缺人伺候,你就回去好好睡一觉,明白了吗?”

春秋这才低下头,应了一声:“是,多谢主子。”

待他们一出去,念安看着那明显不如往日活泼,甚至略显沉重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主子何必忧心忡忡的呢?”

秋嬷嬷开口,接着又摸了一下茶盏侧面,发觉不太热了,赶忙换了一杯新的来。

“嬷嬷,”念安难得露出如此迷茫的神态来,“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于揠苗助长了些?”

“我,是不是做错了?”

秋嬷嬷却有不同的看法。

再者说,她对念安的疼惜,数十年如一日,都已经成为习惯了。

维护自家格格,早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她一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念安的肩膀,一边反驳道:“主子为这两个丫头,已经操碎了心,怎么能说是做错了呢?”

她一直都觉得,格格过于宽宥,并不是什么好事。

奴大欺主不是说说而已。

好在这两个人丫头,还算是心思纯善之人。

懂得感恩,也有一副好心肠。

只是,这样的性子,在雍亲王府里,就显得有些过于仁善了。

没看见大厨房里那群人,每次看见春秋去提膳,都一窝蜂的围了上去。

不管是套近乎也好,还是想攀关系也罢。

不就是仗着春秋脾气好,这才敢蹬鼻子上脸的吗?

要秋嬷嬷说,早就该冷脸吓他们一回,也好叫那些个小太监们知道,荣安院不是谁都能巴结上的。

可是春秋却不这样想。

她向来觉得,那些个在大厨房里打下手的小太监们,一个个都瘦弱不堪的。

一看就很可怜。

于是也就不忍心呵斥他们。

甚至有时候还会分些念安用不完的点心给他们。

久而久之,那些个小太监,一看见春秋,就跟看见了鲜鱼的猫似的。

循着腥味儿就围了上去。

如果不是春秋没有耽搁过念安用膳的时间。

秋嬷嬷怕是早就忍不住教训她了。

“真的吗?”

念安迷茫发问。

她很心软,尤其是对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两个丫头,更是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宠溺。

“格格,”秋嬷嬷干脆改拍为抱,揽住了念安的肩膀,“老奴说句僭越的话。”

“您对春秋和冬夏这两个丫头,实在过于纵容了。”

她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有时候,这反而是在害她们!”

嬷嬷说的话,念安又何尝不知呢?

只是她总想着,慢一点,或者晚一些,成长的阵痛,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受得住的。

也许,说不定哪一天,不需要历经苦难,春秋她们就自然而然的开窍了呢?

结果岂不是皆大欢喜?

“罢了,”念安摇摇头,又恢复了之前干练果决的样子,“多想无益。”

“嬷嬷可知道,大厨房的那个……是叫小吉子吧?”

她仔细思索着。

“是,是叫小吉子。”

秋嬷嬷肯定道。

“对,那就是他,”念安接着问道:“那个小吉子,家世清白吗?”

秋嬷嬷并不清楚。

她属实没想到,自家主子竟然会对一个帮厨小太监感兴趣。

“老奴这就叫人去查清楚。”

但是主子想知道的事情,就算是花费大力气,也得探听出一些东西来。

“主子是想用他?”

秋嬷嬷多嘴问了一句。

原本她是没有这个好奇心的。

只是那个小吉子,她还有几分印象。

虽然刀功很不错,不过也就那样了。

看着过于活泛,怕是个不好掌控的。

“嬷嬷想到哪里去了?”

念安失笑。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大厨房这种重要的地方,安插自己的人手。

因为一旦东窗事发,破坏的可就是自己长久以来,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形象了。

但是,也不想做一个睁眼瞎。

所以,一旦有任何让自己觉得不妥当的地方,念安都想搞清楚。

防患于未然,才是在这种环境下,自保的根本。

“那……主子的意思是?”

秋嬷嬷心里一咯噔,难不成是要?

看着一下子变了脸色的秋嬷嬷,念安都无奈了。

自己身边跟着的这几个心腹,到底是怎么样的丧心病狂啊!

动不动就想她会让人去做一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自己难不成是什么杀人魔转世吗?

“嬷嬷,”念安垮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他背后有没有人,而已!”

秋嬷嬷讪笑着,轻拍自己嘴巴。

“老奴想多了,老奴想多了。”

“出去吧,”念安生无可恋地摆摆手:“我想一个人静静。”

秋嬷嬷不敢多说了什么了。

哪怕心里担忧,也只好应了一声“哎”,就退了出去。

她一走,整个内室就只剩下念安一个人。

她目光盯着自己妆奁里的某一处,那里隐约能看出来一些翠绿的颜色。

过了好一会儿,念安脸上突然扬起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呢喃了一句:“福晋,等你得知了那珠串的来历,你会选择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