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康熙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置信,于是又重复问了一遍。
儿子们大了,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他作为阿玛,也不好插手太多。
就看太子,也是因为怕那些宫人把他带坏,所以才时不时地敲打一番。
倘若发现有不轨之心的奴才,方能立即处死,以儆效尤。
这个时候,康熙理所当然地忘记了,此举只会让太子离他越来越远。
不能出宫建府,就意味着不能结交群臣,发展自己的势力。
半辈子都生活在毓庆宫这么个逼仄狭窄的院落里,即使它是太子身份的象征又如何。
不过是个大一点的牢笼罢了!
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监视之下,仿佛提线木偶般被人操控着。
更何况,康熙动不动就清除一波伺候太子的奴才,让他怎么可能培养出自己的心腹?
三十好几快四十岁的人了,活得像个孤家寡人似的。
什么都要靠着他的皇父!
太子没被逼疯,才是奇怪了。
眼下,两个人自然都想不到其他地方去。
康熙问完就等着自己儿子的回答。
即使他的掌控欲让他有些心动,但是如果老四否认了,他也不会觉得意外。
只是心中难免会对自己的这个四儿子,产生几分不好的印象。
出尔反尔,说出口的话又再否认,总给人一种言而无信,不可靠的感觉。
胤禛却没有如同康熙想象中的那样,而是一如既往的坚定自己的选择。
他就是那种做了选择,就会一往无前执行下去的人。
更何况,既然脸面自尊都已经放下了,就何必再纠结呢?
于是胤禛一狠心,直接揭开了遮羞布:“皇阿玛,弘昀病逝一事肯定有内情,儿臣请求皇阿玛彻查雍亲王府,给,给无辜枉死的弘昀,一个交代!”
“请皇阿玛恩准!”
说着,他就又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语气郑重中又夹杂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悲痛。
康熙愣了一下,而后叹了口气,略显为难道:“老四啊,朕知道你是爱子心切,只是……彻查一个王爷的府邸,你知道这是一件多大的事情吗?”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就不怕,传出什么难听的流言蜚语来?
只是为了一个儿子,就弄得大张旗鼓的。
就不怕自己成为别人嘴里茶余饭后闲谈的笑料吗?
康熙也不是没有死过儿子。
相反,他死的儿子加起来,几乎就要占他成年儿子的一半了。
每一次他都心痛难耐。
可是只有最开始时,他是最难接受的。
后来好像都习惯这种骨肉分离的感觉了。
甚至为了不过于悲伤,而故意不去关注,不投入太多感情。
以免失去的时候,根本无法接受。
可是,哪怕就算是嫡子承祜夭折的时候,康熙悲痛到食不下咽,也没有想过把皇宫里翻个底朝天,去追查害死承祜的真凶。
只是在口头安慰过赫舍里氏后,又投入了无穷尽的朝政之中。
他那个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康熙神情怔忪地回想着。
好像觉得,嫡子是很重要,但是当时朝堂不稳,他与几个辅政大臣在打擂台。
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弄得后宫也跟着动荡。
想到这里,康熙无意识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当时在他心里,承祜夭折,都只是一件小事吗?
“儿臣清楚,只是,儿臣再也承受不住,失去孩子的痛苦了。”
胤禛的态度显然很简坚定,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他抬着胳膊,一直行着礼。
直到双臂都开始酸痛起来,才得到回应。
“既然你如此执着,”康熙仿佛一下子没了精气神,他略显疲惫地挥挥手,示意胤禛退下,并做出了应承:“朕会安排人手,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把雍亲王府查探一遍。”
而后,那点隐隐的慈父之心作祟,还是安抚性地多说了一句:“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希望你都能接受。”
这么多年,康熙早就对后宫那群看似柔柔弱弱的女人,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了。
所以,想必老四府里的,也不会有例外。
胤禛连忙诚惶诚恐地表示:“儿臣无用,让皇阿玛费心了。”
“不论结果如何,儿臣都只想看到一个真相。”
康熙这才露出来一个浅淡的笑容。
“行了,退下吧。”
等胤禛一离开,整个乾清宫就变成了一片冷寂的海洋。
直到康熙再度开口,才打破了这份寂静。
“你觉得,老四怎么样?”
房间里除了康熙,就只剩下梁九功一个大活人了。
显然,这话明显就是要梁九功回答的。
可是他一个做奴才的,就算是万岁爷身边最信任的大总管。
也不敢对一个当朝王爷妄加评论啊。
只是不吭声,那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梁九功傻乎乎地笑着,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回万岁爷,雍亲王这番爱子之心,着实令人动容啊。”
康熙上似笑非笑地瞪了梁九功一眼:“你这老货,跟条泥鳅似的,滑不溜秋的。”
只是很快又自言自语道:“老四啊,太重情了。”
只是好像随意感叹了这一句,就撂在一边不再管了。
等回到府里,胤禛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已经湿了一大片。
原来,他在皇阿玛面前做戏的时候,也不是不紧张的。
现在,就只盼着,有了大权在握的帝王相助,能够把事情给查个水落石出吧。
“爷,天色已晚,奴才这就让人传膳?”
苏培盛心疼自家王爷辛苦操劳了一整天,于是主动开口关心道。
“不必了,”胤禛沐浴更衣之后,又换上了一身宝蓝色对襟的常服,他一边整理着衣袖,一边理所当然地表示:“去你荣安主子那里。”
苏培盛毫无异议地应下。
又差使一个小太监,赶紧先到荣安院,提前告知侧福晋,把膳食准备好。
却不曾想,念安早已经用过晚膳了。
等胤禛过来的时候,桌面上就只摆着一副碗筷。
他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原本很饿,此刻也顾不上吃东西了。
“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等念安回话,就立马要出去叫人请府医过来。
“你别这么急好不好?”
念安一把拉住胤禛的手,阻止他出去,又哭笑不得地解释:“我已经用过了,所以才只摆了你的碗筷。”
胤禛这才放松了神情。
而后把人带到圆桌面前,用略显疲惫的语气说道:“那你坐下来,再陪我用一点吧。”
念安明明想拒绝的。
她晚上一般都吃不了太多东西。
今天已经用了不少点心,此刻胃里鼓鼓胀胀的,感觉连一杯茶水都塞不进去了。
不过,她到底还是有几分心疼胤禛的。
否则不会一口答应下来。
连尝试拒绝都没有。
“这个素笋汤,是我吩咐厨房特地做的,”念安一边替胤禛盛着汤,一边如同闲话家常般,皱着眉头,心疼地问道:“你这几日看上去都劳累得很,什么事情那么忙?”
正在吃卷饼的胤禛顿了顿。
等他把嘴里的菜丝儿都给咽下去之后,这才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什么大事,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
又解释了一句:“年关将至,就是会平日里忙一些的。”
念安看上去已经相信了。
她撒娇般抱怨道:“那也不能不顾你的身体啊。”
胤禛笑了笑,暗示性十足地表示:“安安觉得我累坏了?”
“那要不要亲自试试?”
这话要是搁在以前,念安打死也听不懂。
可是和一个外表冷冰冰,内里却十足闷骚的男人在一起时间长了。
她竟然一下子就听懂了!
呜呜呜——
念安欲哭无泪。
都怪这个坏男人!
把自己这个纯洁的小女孩,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故作凶狠地瞪了胤禛一眼,气呼呼地跑回了内室。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配上自以为凶狠的眼神,别提让人有多心动了。
而且——
胤禛目光落在桌面的菜色上。
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弧度。
距离弘昀病逝已经快过去半个月了,只有念安这里,却坚持着吃素。
不仅没有宣扬出去,而且还在自己问起来的时候,表现得十分平淡,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事。
哪怕现在回想起那个场景,胤禛都忍不住心口一暖。
“啊?你问这个?”
念安一愣,随即毫不在意地表示:“荤菜吃多了,换换口味不行吗?”
嘴硬心软。
这样下去可是要吃亏的!
胤禛的目光柔和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好好,你说的都对,”他笑着说:“我也爱吃这个,我陪你。”
念安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句:“随便你。”
东城区,安定门外醉仙楼。
九贝子胤禟正拉着和他形影不离的老十吐槽呢。
“你说老四是不是疯了?”
他满脸的不理解,但是却又带着些本人难以察觉到的触动。
敦郡王胤誐一边不赞同地反驳:“别总是‘老四’‘老四’的叫,那怎么说也是咱们的四哥。”
一边又云淡风轻地表示:“那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脸憨厚老实的样子,说出口的话却明显带着几分凉薄。
显然九贝子已经习惯自己这个弟弟的态度了。
他也不觉得意外。
只是满心都是刚刚得知的一星半点的消息。
因为只是道听途说,所以此刻像极了有一只猫爪子在心口直挠。
让人痒得不行。
一口酒下肚,九贝子又略显崩溃地说道:“四哥竟然让皇阿玛把手伸到自己的府里,他没发烧吧他?”
敦郡王也不答话。
九贝子也不以为意。
他偷偷凑近,两眼放光,语速极快:“你说,要是咱们之直接上门去问,四哥会告诉咱们吗?”
老十一针见血:“不揍你一顿,都是四哥有涵养。”
九贝子讪讪一笑,随即不开心地嘟囔着:“我作为兄弟,也是关心四哥嘛。”
又换来了一句冷嘲热讽:“是想满足你的好奇心吧。”
“啊——”
“老十,你今天怎么老拆我台,别拦着我,我要和你拼了!”
九贝子很生气,谁也哄不好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