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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一过就算是出了年了,先前压着一直没有发落的事情,终于是有了结果。

翌日一早,皇帝的旨意就传出来了。

襄王萧决容谋害兄长,殿选舞弊,大肆敛财证据确凿,着贬斥为庶人,除皇家玉牒,秋后问斩,凡其党徒门阀,统统抄家下狱,不得姑息。

德妃杜氏打入冷宫赐死,身边伺候的宫人不管亲疏与否,皆杖毙。

皇帝的旨意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一时间所有人都唏嘘不已,可他们好像忘了,当今圣上,一直都是这么狠心的,那些牺牲在夺嫡之路上的皇子,哪一个不是他亲自下旨问斩的?

一时间,抄家的抄家,下狱的下狱,刑场上被砍头的人如过江之鲫,整个皇城仿佛都弥漫着血腥味。

萧决岭叮嘱了陈复起,让他这几日看着路晚岑,不要让她出门,他怕刺激到她。

正好路晚岑这几日忙着训练云机阁送来的人,也没时间出门,等他忙完这一阵,已经是三月了,都开春了。

开春就是春耕,每年春耕,皇帝都要出城跟老百姓一起耕种,亲自撒下代表生机的种子,以表自己对百姓的重视,也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

为了避免再出现像祭神那样因为嫉妒而谋害手足的事,皇帝不敢再把春耕之事假手于人,大臣一在朝上提起此事,他就立刻表示,自己会亲自前往。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内务府和礼部的人原本都准备好了春耕事宜,却不曾想,南边突然传来了海寇侵袭的消息。

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回来,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海寇于二月底突袭滨州海岸,大量屠杀当地渔民,抢夺粮食和钱财,随后趁滨州海防大军未曾反应过来,又一路杀杀到了滨洲城,短短一日的时间,滨州城便沦陷。

滨州海防将军黄文博不战而败,被敌人斩杀于城头,头颅被悬挂于城墙上,滨州知府也未能幸免遇难,一家十几口被杀害于家中。

如今海寇已经接连拿下了除滨洲城以外的五座城池,如若再不加以阻止,恐怕整个东南府都要落入他们手中。

一大早,萧决岭就进了宫,朝堂上,大臣们就讨伐海寇这件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大多都是主张讨伐的,皇帝也是这个意思,可在派谁去这个问题上,大家都犯了难。

东弈国的将士向来不擅水战,跟海寇交战,必须在海上把这些人打服了,才能压制住他们的气焰。

然而东弈建国百年,也就薛家出了一个熟悉水战的薛运维,此人用计如神,决胜千里,所带领的薛家水师在水上如履平地,当年海寇猖獗泛滥,连下东南府十五城,薛家水师不出一月,就收复了西南府,将海寇赶回了琉璃岛。

可薛家已经牺牲在了四年前的夺嫡之争里,那支精锐的水师,也不复存在,如今想要指望于此,是万不能了。

朝堂上很安静,静到好像能听见身边人的呼吸声,这时候,萧决衡突然站出来说:“父皇,儿臣以为,我军将士并不熟识水性,想要在海上作战怕是不易,不若继续诱敌深入,将其进入东南府腹地,在陆地上解决敌人。”

因为萧决容的事,皇帝对萧决衡日渐有了冷落之心,虽然顾钟敏呈上的证据链已经非常清晰,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到了萧决容身上,但皇帝心里清楚,刺杀一事肯定还有别的隐情,让他不得不怀疑萧决衡。

萧决衡当然也感受到了皇帝的冷落,所以才会在这时候迫不及待的站出来,想要皇帝高看他一眼。

可他显然心急了,根本没想过这个法子的可行性。

果然,萧决衡话音落下,就有人站出来反驳他,“微臣觉得不妥,海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若是诱敌深入,咱们将百姓置于何地?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吗?”

话音刚落,又有人站出来附和,“几年前我们曾与海寇交过手,这些畜牲毫无人性可言,视人命为草芥,所到之处哀鸿遍野,若是让他们深入东南府,恐怕到时候整个东南府会民不聊生,也会有损朝廷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朝廷官员不少都是从底层爬上来的,跟养尊处优、何不食肉糜的皇子不一样,他们深知面对两军交火,底层老百姓的日子会有多难,所以现在才会冒着得罪萧决衡的风险出来反驳。

现在的场面是萧决衡没有料到的,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反驳,他只能灰溜溜的退回原来的位置,“诸位大臣言之有理,是本王考虑不周。”

萧决岭站在萧决衡的下首,看萧决衡灰溜溜的样子,不禁心中发笑,笑他自作聪明又蠢钝如猪。

当然,他同时也在思考如何退敌,现在他掌握的消息有限,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敌人来势汹汹,他唯一能想到的退敌之法,就是重聚当年的薛家水师,或许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海寇赶出东南府。

可这根本就是不能办到的事情,且不说他身份能力有限,就是现在炙手可热的怀王,也是不敢轻易提起此事的。

正在萧决岭沉思之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怀王突然站了出来。

“父皇,眼下未曾找到万全之策,但朝廷不能不顾百姓的死活,或许可以先派使者跟海寇首领谈判拖延些时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虐杀百姓却什么也不做。”

这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拖延些时间,他们好商量对策,同时各地粮草供应也需要时日。

萧决启话音落下,便有人站出来附和,“怀王殿下言之有理,海口突然袭击无非是想搜刮钱财,或许可以假意许诺于他们,然后再攻其不备。”

有支持的声音自然也会有反对的声音,“这法子似乎有失磊落?若是传到了其他周围小国,岂非惹人笑话?若是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又当如何自处?”

“这叫兵不厌诈,战场上本就无诚信可言,谈判翻脸的例子比比皆是,何必在乎多此一桩?”

“不光明磊落,实非大国所为!”

两人争执不休,吵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叫停,老皇帝头疼不已,脸色非常不好,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蛾子,半晌,他说道:“今日就先到这里,怀王和成军侯去养心殿等着朕。”

皇帝说完,不带一丝犹豫的宣布退朝,朝臣们虽然心急,但也不敢忤逆皇帝,只能出宫等下消息。

萧决岭现在在朝堂上就是个透明人,根本没人在意他的意见,也没人觉得他能说出什么好的办法,他落得轻松,很快就回了王府。

今日回府倒是安静,萧决岭暗自抿了下嘴唇,不自觉的抬头扫过屋顶,没人。

出来迎接的陈复起心下一合计,笑着说道:“路侍卫今日休沐,在屋子里看书呢。”

“看书?”倒是新鲜,萧决岭何时见过路晚岑看书啊,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打打杀杀,“她会看书?”

陈复起,“王爷这话就岔了,路侍卫怎么就不能看书了,虽然看的是话本吧,可也是书不是。”

话本,呵呵,萧决岭就知道,路晚岑哪里是会看书的性子,以前她还暗地里骂自己书呆子呢。

但也不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她喜欢你就多给她送去。”萧决岭说道。

陈复起点头,“王爷放心,奴才明白。”

萧决岭一直觉得,只要路晚岑喜欢,他什么都可以给她,可还未实现,就又啪啪打脸了。

晌午时分,下人送来了午膳,可该出现在饭桌前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萧决岭颇为不满,陈复起手里拿着托盘,他就跟萧决岭肚子里的虫一样,立刻说道:“估摸着路侍卫是忘了时辰了,奴才这就遣人去问问。”

跑腿的小斯麻利儿的就回来了,就他自己一个,没有旁人。

陈复起忙问:“路侍卫呢?”

下人回道:“路侍卫说今日不是她当值,不好白吃...”

在萧决岭院子里伺候的都知道自家主子很看重路晚岑,所以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也是没底的,生怕被迁怒了。

额...陈复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尴尬的扯嘴角,“要不然王爷先用,待会奴才亲自给路侍卫送去?”

哼!萧决岭生气了,明明之前都是两个人用膳,现在独留他一个,这有什么意思?这人真是没良心,不,她根本就没有心!

萧决岭幼稚得出奇,黑着脸问刚才传话的下人,“她在屋子里做什么呢?”

“路侍卫拿着一本书正看得有趣呢。”

好好好!好好好!跟他吃饭比不上看破话本。

陈复起一听这话,心里一咯噔,以他对萧决岭的了解,自己马上就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萧决岭下一刻就狠狠剜了自己一眼,语气不善,“没事你给她看什么破话本,脑子看坏了怎么办!”

陈复起欲哭无泪,王爷,一个时辰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这么阴晴不定,是不会有人喜欢你的。

“本王倒要去看看,什么爱恨情仇比吃饭重要。”

萧决岭说着就往外面走,陈复起劝都劝不住,一边跟着追,一边跟着喊,“王爷,先用膳吧,待会都凉了。”

萧决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根本不听陈复起的话也不顾陈复起的死活,他快速走到路晚岑屋子门口,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

突然的动静把路晚岑给吓得一激灵,从贵妃椅上弹射而起,手边的砚台都打翻了,还以为有人打进来了,抄起笔杆就要出手,结果招式都比了一半,才看清来人。

一看是萧决岭,她才放下警惕放下毛笔,吐出一口气,“王爷怎么来了?”

萧决岭压着火,沉稳的问道:“你做什么呢?午膳也不用?不会又是偷了零嘴没肚子吃正餐了吧。”

简直冤死个人,路晚岑怎么能受这种不白之冤,“冤枉人,我看书呢,没注意时辰而已。”

“看书?什么话本?”萧决岭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属实瘆人,“也让本王看看。”

不等路晚岑说话,萧决岭就自己上手抢过了她手里的书,然而看到书面那几个大字的时候,突然怔住了,看看书又看看路晚岑,觉得不可思议。

陈复起也好奇,上前一看,“孙子兵法?”

“路侍卫怎么看上这个了?”陈复起问。

路晚岑白了两人一眼,瘪瘪嘴说道:“你还说呢,它就夹在你早晨送给我的话本里,我还寻思现在的话本这么正经,取个这个名字,结果一看,确实很正经。”

这下可尴尬了,萧决岭暗暗庆幸,幸好方才没说什么过分的胡话。

他抬手挥退了陈复起,坐在榻上,随意翻开了几页,发现上面竟然落了批注,字迹是路晚岑的,“看了不少,对这个感兴趣?”

路晚岑耸耸肩,漫不经心道:“就看了看,还不错。”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萧决岭心中五味杂陈,他怎么忘了,路晚岑将门出身,骨子里流的是将门热血,若非当年之事,以她的能力和功夫,现在肯定已经是镇守一方的统帅,而非一个小小的侍卫。

路晚岑看他沉默,还以为他心里起了龃龉,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心,只是很久不曾接触这些东西,好奇而已。”

萧决岭没有立刻接话,而是一阵沉默之后,才放下那本书,缓缓问道:“阿岑,你喜欢战场吗?”

路晚岑沉默片刻,说道:“没有人喜欢打仗,但也没有一个武将愿意远离战场。”

对于从小接受战场教育的人来说,兵戈铁马,浴血奋战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可路晚岑知道,她这辈子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与其痴心妄想,倒不如安安分分的当个侍卫,攒够了银子早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颐养天年。

甘心不甘心的,都不重要了。

萧决岭短暂的闭上了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只是睁眼的时候,同路晚岑说起了今日朝中的事。

“...今日传回来的战报是五日前的,我估摸着,如今东南府已经沦陷大半了。”

路晚岑错愕不已,看向萧决岭,“我父...当年的薛家水师呢?”

萧决岭摇头,“薛家被判抄家后,他们散的散,死的死,早已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