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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玉霜殿内。

皇帝坐在龙榻之上,身上穿着寝衣,双手放在膝盖上,弓着背,面色阴沉的看着跪在面前的太监,他倦容犹在,像是突然被吵醒的样子。

太监整个人伏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嘴里说着他冒死打扰皇帝安寝的原因,“...怀王府走水,怀王妃受到惊吓,腹痛难忍,今夜怕是要生产。”

太监这话一出,皇帝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贴身太监李茂同打眼一瞧,开口问道:“小皇孙如何?”

如今皇帝已经是天命之年,膝下子嗣繁盛,几个年长的皇子都早早成婚,可时至今日,皇帝膝下,却没有一个活蹦乱跳的皇孙,凡出生的皇孙,大多胎里不足,在襁褓就夭折了。

此前民间已有不少传言,说皇室孙辈受到诅咒,还说萧家要绝后,江山无继。

所以皇帝一直很重视皇孙,但凡皇子府有喜讯传来,都会格外关怀,而怀王妃这一胎更是要紧,太医先前已回禀过,此胎是个小皇孙,钦天监也说,怀王妃这一胎乃是大吉,平安诞下可保国家繁荣昌盛。

如今骤然出事,这不是告诉天下人皇室不吉吗?

“寒冬腊月的,又飘着雪,怎么会走水!”皇帝大怒。

“听怀王府报信的人说,火是从怀王殿下的书房燃起来的,说是怀王殿下晚间时候在书房处理祭神的事务,离开后伺候的奴才没有及时拿走碳盘,夜间风大,吹落了宣纸,落在炭盆里,这才引起了大火。”

“等发现的时候,已经烧到主院了,怀王殿下和王妃正在安寝,察觉到不对,慌忙逃出,怀王妃这才不小心动了胎气导致早产。”太监头埋得更低,生怕自己成了那个倒霉蛋。

“书房?哼!”皇帝冷哼一声,很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当朝王爷,书房重地岂是儿戏,重兵把守,这么多人,难不成就任由火势蔓延不成?还伤及了皇孙,朕看是有人故意为之!”

太监人抖得跟筛糠似的,他一个伺候人的奴才,又怎么能知道真相呢,“皇上息怒,奴才不知啊,皇上息怒。”

息怒?有人谋害皇孙!让他如何能息怒!?

皇帝愤然站起,怒道:“查!给朕查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是,是。”太监忙不迭的磕头,然后麻利儿的滚出了玉霜殿。

“皇上。”李茂同给老皇帝倒了一杯水递到跟前,“皇上别动气,当务之急还是要让怀王妃平安生下小皇孙,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啊。”

“怀王妃此胎已经八个多月,是能生下来的。”

老皇帝坐回床沿,喝了口水顺了顺气,“是,已经八个多月了,快,传朕旨意,让太医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孩子,否则朕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李茂同弓身准备退下,谁知刚一转身又被皇帝叫住了,“等一下。”

李茂同转身,“皇上还有何吩咐?”

老皇帝沉思片刻,随后道:“你带着朕的旨意,亲自去怀王府,看着怀王妃生下小皇孙,你代表朕,以防有心之人再从中作梗。”

“奴才明白。”

李茂同离开玉霜殿后,不敢有丝毫耽搁,直接就出宫往怀王府的方向去了。

而宫里,李茂同离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贵妃就哭哭啼啼的闯进了玉霜殿,哭天喊地的求皇上做主。

老皇帝厌烦不已,却又不忍斥责。

他坐在床沿,贵妃跪在他脚边,紧紧扣住他的膝盖,哭得梨花带雨。

“皇上,您帮帮启儿吧,这是他的嫡子,也是您的皇孙啊,若是这个孩子有什么差池,怕是启儿就要伤心死了。”贵妃哭得伤心,那一颗一颗的泪珠子落下,简直就是砸在皇帝的心尖儿上。

纵使皇帝烦躁不已,亦不忍说重话,他把贵妃扶了起来,宽慰道:“放心吧,朕已经下令让太医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启儿的孩子,也派了李茂同去怀王府,这个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贵妃依偎在皇帝怀里,泪眼汪汪的看着皇帝,柔弱道:“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心里就踏实了,方才臣妾一得到消息,心一下就都慌了,只能来求皇上了。”

皇帝对贵妃是真有感情的,看她满脸泪痕的样子,心疼的拿起她的手绢给她擦眼泪,边擦边安慰,“钦天监说了这个孩子是有福的,肯定能顺利出生。”

“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就放心了。”贵妃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有皇上保佑着,心疼着,想必这孩子一定心有所感,不会让咱们的希望白白落空。”

“只是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走水了呢,平白让人担心,听报信的奴才说,是因为书房的炭盆,启儿真是越大越不稳重,怎么能留下这个大一个隐患呢?倒是害得王妃受罪了,等回头,得让启儿上宰相府好好赔罪去。”贵妃状似无意的说出这话,实则却一直留意着皇帝的神情。

果然,她话音刚落,皇帝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语气也淡了几分,“这件事,启儿哪里能料到,怕是有人看不惯朕宠爱启儿,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皇上的意思是皇...”贵妃一副惊愕的模样,话也不敢说完,“难道是因为祭神一事?”

“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前些日子朕召见衡儿多了些,皇后就趁机联络了不少朝臣,近日朕冷落了衡儿,他们如何还能坐得住?”皇帝心里明镜似的,他的那些儿子里面,嫉妒心最强的,也只有萧决衡了。

居嫡居长,倒生出了许多心思来。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老五,可现在老五还在禁足,手伸不了那么长。

“那皇上,臣妾...”贵妃一副害怕的样子,往皇帝怀里缩了缩,仿佛下一个倒霉的就是她一样。

“别怕,有朕在,没人敢把你如何,这件事,朕不会让你和启儿受委屈。”

贵妃这一晚自然留宿在了玉霜殿,皇帝也因为她的陪伴舒心了不少。

——————

而此时的怀王府,灯火通明,因为起火的地方就是怀王妃所居住的院子,下人们为收拾残局,不得不在这里进进出出。

怀王妃又因为动了胎气不宜挪动,只能在院子的偏殿生产,一时间,整个院子挤满了人,下人,太医,怀王,还有各府前来打探消息的人,林林总总站了一院子,场面不可谓不混乱,直到李茂同带着皇帝的旨意赶到,才堪堪稳住了局面。

怀王妃是突然生产的,又受到惊吓,从产房传来的声音格外凄惨,李茂同听着都觉得心惊。

他先去给怀王请安,并告知了怀王皇帝的旨意。

怀王原本坐在椅子上,听到李茂同的话,连忙站起来准备谢恩,可一起身,又不堪重负似的坐回了椅子上,额头上密密的全是汗珠,脸色煞白,身旁伺候的公公连忙把人扶好,一边招呼太医一边给怀王擦汗水。

而怀王却推开了太监的手,也拒绝太医近身,强忍着说道:“本王不碍事,看顾王妃要紧。”

李茂同一瞧,赶忙关怀道:“哟,王爷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受伤了?如何没让下人通报呢,也不让太医诊治?”这后半句话,他是看着怀王身边的太监说的,似乎是在责怪其瞒报。

怀王疼得说不出话,身边的太监赶忙跪下解释,“奴才有罪,王爷是为了救王妃,被掉落下的横梁砸到了后背,这才受伤的,可王妃那里又是紧要关头,王爷不敢占用太医,这才拖着迟迟不肯惊动旁人。”

“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也劝劝王爷吧。”

太监说完,怀王似乎是缓过劲来的样子,惨白的笑了笑,道:“本王无碍,公公别为难他们了。”

看着怀王吃痛的样子,李茂同不赞同道:“王爷心系王妃和小皇孙,也要保重自身,若是您有什么差池,皇上和贵妃娘娘可要伤心了,还是让太医看看吧,否则等王妃生产完,看见王爷这副模样,也于身体康复无意。”

“公公这话有理,是本王没有考虑周全。”怀王说。

有了这话,太医这才敢上前,怀王身体倒是没有大碍,落下的房梁被门挡了一下,没有直接砸到身上,只是肩胛处被伤到了,肿得老高,有点被烫伤,起了水泡。

太医开了药,众人这才放心下来。

“本王就说没有大碍,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怀王淡淡笑道,看向李茂同,问道:“今夜事发突然,不曾想惊动的父皇,不知父皇可还好?”

李茂同应道:“王爷放心,皇上一切都好,只是挂心王爷和小皇孙。”

“让父皇如此忧心真是罪该万死,本王听说了走水原因很是懊悔,到底是本王不小心,这才连累的王妃和王妃肚里的孩子。”怀王说着,悲伤不已,自责的样子看得周围人动容不已。

“王爷放宽心,皇上说了,您只管在府上休养,剩下的事,皇上会处理的。”

“父皇仁慈,不——”

“生了生了,王妃生了!”怀王的话没说完,产房就传来了接生婆的声音,紧接着产婆就抱着一个孩子出来,走到怀王面前,“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小皇孙,小皇孙!”

“太医都检查过了,小皇孙身体康健,没有任何问题。”

孩子顺利出生,所有人都高兴坏了,怀王大手一挥,直接赏赐了整个王府半年的月例,几个接生婆和太医更是赏赐百两。

看着来之不易的孩子,怀王眼眶里满疼惜,好一会才抬头,看向李茂同,“还请公公回宫报喜,多谢父皇关怀,儿臣明日亲自进宫谢恩。”

“奴才恭喜王爷,今夜之事,奴才会如实禀告皇上的。”

“多谢公公。”

李茂同连夜赶回宫,却不知有人已经先行一步把消息送回了宫里。

凤仪殿内,皇后已经起床梳妆,一听到下人禀报的消息,拍案而起,五官都跟着扭曲了,“你说什么?”

宫女跪在地上,颤颤的重复,“回娘娘的话,怀王妃顺利诞下小皇孙,昨夜的大火并未影响其生产。”

皇后紧紧握着手里的步摇,生气地直来回踱步,皇孙关系到了皇家颜面,皇上为此头痛了几年了,如今怀王替皇帝解决了这个大难题,那怀王在朝中的地位...

“佩浓,立刻宣衡王侧妃进宫,就说本宫头痛难忍,需要她侍疾。”眼下这个当口,她还是跟大皇子少见为妙。

佩浓侍立在皇后身侧,闻言上前两步道:“娘娘,此刻怕是不宜宣冯侧妃进宫,现在这个时候,娘娘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做。”

皇后不解,“这是为何?”

“怀王府昨夜走水,娘娘以为责任在谁?”佩浓提醒道。

皇后一时怔住了,佩浓接着说道:“奴婢听闻昨夜贵妃留宿在了玉霜殿,她肯定往娘娘身上泼尽了脏水,娘娘若是这时候着急召见大皇子,那岂不是告诉所有人,昨夜的事跟您和大皇子有关吗?”

“可本宫没有做这件事。”皇后皱眉道,她还疑惑了好一会儿呢,“难不成是大皇子派人做的,他怎么也不跟本宫和国公府商量一番?”

“娘娘,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佩浓略带焦急的开口,“这件事怀王是受害者,世人皆知两位皇子不睦,怀王府遭难,咱们大皇子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且这事是您还是大皇子吩咐的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告诉大皇子和国公府,不要轻举妄动,莫要让人抓到把柄。”

佩浓的话点醒了皇后,她这才明白,这件事很可能是一个局,一个专门针对她和大皇子的局。

“你说得对,皇上听信贵妃那个贱人的挑拨肯定以为是本宫做的,不能让他们得逞!”皇后简直恨得牙痒痒,“佩浓,你快去安排,尽快把消息送到大皇子和国公府。”

“是,奴婢这——”

“皇上驾到!”

突然的声音让皇后和佩浓四目相对,两人心里皆是一颤,佩浓连忙走到皇后身后,跟着皇后一同去迎接,皇帝还有几步才走进殿内,佩浓趁机在皇后耳边小声的提醒道:“娘娘什么都不知道,就跟平常一样,别让皇上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