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以来,阿月过的更加充实,学会了认识不少药材,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医术一道上,或许也有些天分师傅未教她术法武功,这一声声师傅叫的,阿月心中惭愧。但今日识得药材,略通了医术,也算是坐实了二人的关系。
五灵脂、紫花地丁、南星、半边莲、三百银……
那日,师傅回来的时候,身骑高头大马,后面还跟着一匹高头大马,带回来不少药材,且都是猛药。师傅同她讲每味药材的用法用量和药性时,阿月总会咋舌,师傅不像是在救人,像是在炼丹……
阿月也奇怪过,为何师傅说此人所中并非人间之毒,却要用这些人间之药来医治?况且师傅离开了足足三日,阿月心里揣测的,师傅必然是上天入地,深入深海沟底,或者攀上人间至高山巅,才能带些珍贵的药材回来。看着这些平平无奇之物,阿月不明白。
但是师傅说:“此人的毒虽非人间之毒,但必然得这些平常之药才能救。而且,出去一趟,打听了一些消息。这一场来的莫名的战事,来的莫名的此人,或许正是冲我来的。”
一句话听来,阿月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这般说来,之前自己心里想的有一些,不就是得到了证实,便气道:“这个人是冲师傅来的?亏我这几日照顾的勤谨,让我把他丢出去。”说罢,便要起身,趁着这人还没有大醒,早早解决比较好。
师傅笑着拦下她,宽慰道:“阿月不要冲动,为师所说冲我来的,倒不是说此人是冲我而来伤害于我,不过是背后沾着的一些事情因果罢了。虽说此人命数算不出来,似乎藏着些天机,但终究,像是因我而命悬一线的棋子而已。”
“那,是不是寂卬?就对面那个?”阿月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此时背脊上绒毛竖立,但是眼眸中却映出师傅的一脸错愕,道:
“阿月,同寂卬没什么关系。他不重要,别想他了。”
师傅说的笃定,阿月也将默念了几声对寂卬不住,便未再追问。
师傅这般有大智慧、大筹谋、大理想的神女的事情,少问。
此后便是半月操劳。师傅半月操劳,忙着煎药、喂药、敷药,阿月半月操劳,忙着给师傅打下手,忙着喂那两匹高头大马,也在悄悄观察着这日渐好起来,却不见怎么说话的人;还在悄悄观察着,一段时间不见人影的对岸房子。
但有些事情,阿月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比如,师傅不再往沙漠深处而去,每日一门心思在调配药材,修改药方;比如,那个不说话的日渐康复的男子,看师傅的眼神,有些,有些,有些阿月不甚懂的情愫。
有一次,阿月在半落璧中央,划着小船,捞着鱼虾,回首正看见师傅在屋外煎药,而不远处,受伤的那人撑着根,她将就着打的一根柳木拐杖,虽然隔的不算远,但阿月能够感受到,那个眼神,粘在了师傅身上,半晌都没有下来。直到师傅起身,那人才慌张地别过头,假模假式地往远处望去。
有一天傍晚,师傅同阿月,还有那个人,坐在桌子上用着晚餐。师傅常日里吃的本来就不多,那天更是一口未动,因为在阿月随意地为师傅夹了一筷蒸鱼后,那个人不动声色地为师傅夹了一碗碟鱼,阿月不落其下,将桌子上仅有的三五道菜,你来我往地,给师傅碗碟中堆成了小山。师傅便没有胃口,同阿月无奈又温柔地笑了笑之后,起身离开了桌子。此后,那人看阿月的眼神之中,多了一些不耐。
阿月心想,自己可是他小半个救命恩人,至少照顾了几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此人竟然如此待他!这个梁子就这样草草结下了。
有一天午后,也正是前日午后,阿月坐在屋前发呆,看着对岸,在风沙之中显得如此寂寥萧索,也在暗暗串着这些时日的诸多线索,看能否为自己一直以来,不着边际的熟悉之感找到一些出口。师傅在房间内忙碌着,说是在撤除沙漠之中的阵法。
阿月是发呆,也是在为师傅守着一方太平。然后那个与阿月结下梁子的人又出现了,此次虽然精神头好了不少,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还是师傅带回来的衣袍,同她挨着,坐在她旁边,还不时地往后边屋内瞧着。这是在打探?阿月警惕心起,说了一句:“师傅正在沐浴。”
此人脸红了一刹,悻悻而走。
如此种种,师傅却说,此人并非冲她而来?阿月对师傅的信仰,有了一些裂口,她怀疑师傅救治此人过程中,是不是也中了那非人间之毒?非人间之毒,寻到这个人,来伤害师傅这样的神女,这人便也只是棋子,同师傅所言,也算是说的通。
阿月躺在小船头,手帕盖在脸上,挡着些刺目的阳光,正想的出神,突然平静的小船自己划动起来,不待阿月反应,便已经急行至岸边,阿月扯下脸上的帕子,正在疑惑,却看到小船并没有停在该停的地方,而是划入对岸,直直对着寂卬的房间。
一阵熟悉却虚弱的声音入了她的耳朵,却并非听见,更像是直入心间。寂卬道:“阿月,我受伤了,能来看看我吗?”
然后,阿月身体便不受控制地,下了船,僵硬地往寂卬房间走去。阿月心中疑惑却不慌张,只是奇怪这寂卬又在搞什么鬼。便由着莫名的力量推着她,到了寂卬房屋之中。
屋内香案,灵牌前的香灰散落案台,香炉之中只有香燃尽的痕迹,那灵牌也不如上次见到时干净,沾了许多风沙。
整个屋子,与外头虽有些冷,但日头照着也算是和煦不一样,阿月进入房间,便感觉有扑面的寒气逼入骨髓。隔着靛青帷幔,阿月见寂卬躺在床榻之上,棉衾未盖,床榻前有一取暖的火炉,火光微微,不敌这寒气。
这几月以来,同寂卬也算有些熟悉,阿月却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寂卬,记忆里头他一直同她笑着,有时也冷着,但总是神采奕奕,眼下,他虽然穿着与往日无异的衣袍,但头发却有些凌乱,散在枕头之上,显得脸色更加憔悴苍白。见阿月进来,寂卬用力提上了一口气,道:
“我受伤了阿月。”
“受伤?又起了战事?你去参加战事了?”阿月有些不明白,寂卬能斗沙蟒,能救自己,还有之前推演的一番作为,可不像是个能轻易受伤之人。
“不,阿月。我,去打架了。”寂卬勉强笑道。
“为何要打架?同谁?”阿月追问道。
“同不该来此处的人。”寂卬眼神有些凄苦,又接着道:“阿月不是很会照顾受伤的人吗?能留下来照顾我吗?”
阿月听此,眼睛瞪大,觉得寂卬即使受伤了,这个要求也有些无礼,便拒绝道:“师傅那里有好些药材,我去拿一些给你。”
寂卬嘴角未动,默了半晌,有一声微微叹息,道:“阿月不愿意,便算了罢!我这伤也不打紧,就不劳烦尊师傅了。”
沉默,沉默让房间更静,更冷。
突然,寂卬又长叹了口气,坐起身来,隔着帷幔,阿月却感觉,寂卬的精神头好了一些。
诓她的?阿月心道。
“阿月能否留下来呢,留在这半落璧的天地中?有我护着你,你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寂卬问的突然,这个问题,阿月没有想过,便诚实答道:
“不知道。”答完之后,又问道:“为何要如此问?你为何要护着我?况且我本就无忧无虑……”
寂卬没有理会阿月这串话语,只自顾自道:“阿月没有想过,那之后便想一想,能不能留下来。”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寂卬似乎在等阿月一个回答,风卷帷幔,阿月看到寂卬苍白的脸上,布满期待,这个期待,是哪里又见过的呢?
“我想,师傅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寂卬又重重躺下了,缓缓道:“是了,是了。谢谢阿月来看我,待我……待我伤好了一些……”
阿月见寂卬没有说下去的意思,立了半刻,估摸着寂卬睡下了,便轻轻地出去,关上了门,仍然撑着船,划向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