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哥哥救了自己,凌扈对他愈加亲近依赖。
也因为七殿下对兄长的重视,凌晦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往日那些欺辱过他的人都开始忌惮他,甚至变相躲着他。
凌晦心情愉悦,觉得这世间万事,果真是奇妙极了。
他四岁时就无师自通学会了一个道理:适当的伪装,和示弱。
而在最近,他又明白了第二个道理:
金钱实在能抚平太多人生的褶皱,权力也同样。
感情可能会背叛自己,也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日益淡去,但权力不会。
权力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他迫切地想拥有一股自己的势力,不归皇室管辖,不受任何人管控,纯粹忠于他的势力。
凌扈自认为与兄长感情欲渐亲厚,时时缠着他玩,可最近他却发现,兄长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突然变忙了,开始频繁出城。
他不再带着自己玩了,甚至陪自己的时间连以前的三分之一都没有。
某一日,凌晦回来,看了一眼闷闷不乐的弟弟,“你哭了?”
凌扈吸了下鼻子,扭头道:“没。”
凌晦:“没哭那你脸上怎么这么多羊毛?”
没有水渍怎么粘毛?不哭脸上哪里来的水渍?
肯定是哭了又不想被别人发现,把头埋在羊毛毯子上了。
他忙着在宫外培养自己的势力,为了打发这个弟弟,只能随口说明天早上和他一起出去玩。
凌扈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次日,凌晦一夜未眠,回来时已经是中午,因为还有事要做,连饭都没吃一口,想着稍微眯一会儿就起身。
他在疲倦中入睡,昏昏沉沉,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一觉睡到下午。
等他再醒来后,他迷茫又迟钝地缓缓睁开眼,看到了外面的光,却不知道到底是清晨还是黄昏,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恍恍惚惚之间,好像突然有巨大的孤独感袭来。
他感觉自己被遗弃在世界某个角落,又好像再次回到了小时候那个长满荒草的破旧小院子。
他抬起头,这才发现凌扈一直坐在床边,安静地玩着手里的藤球。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凌扈转头,果不其然发现是兄长午睡醒来了。
他转过来趴在床边,双眸闪着期待,忽闪忽闪的,嗓音脆亮道:“哥,我们还出去玩吗?”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凌晦忽然不那么恨了。
恍惚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替昨天的自己应下这个约定:“去。”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错了,不应该答应的。
人与人之间不该有那么多牵绊的,也不该有这么多共同回忆。
它们会像莲藕被掰断丝却连在一起一样,黏连起本该独立的两个个体,无法轻易割舍,分开时,需要撕扯皮肉。
他依旧厌恶父母,但他真的很感谢有这样一个明亮澄澈的人,主动闯进了他的人生。
日子就这么在眨眼间过去。
凌晦逐渐长大,是公认脾气最好、处事温和的四殿下。
不管是接人还是待物都温和有礼,甚至宫人一不小心在他面前做错了什么事,也从来不会被罚,甚至还会被温声细语的关心。
她们无一不感激涕零。
他名声口碑都是一等一的好,以至于宫中虽然发生了一些离奇死亡事件,却没有一个人怀疑到他头上。
比如三皇子走在路上滑一跤,不知怎的脑袋磕在一颗尖锐的石子上,头破血流,当场殒命。
比如某个皇子的狗腿子莫名感染风寒,最后病情加重,直接一命呜呼。
还有一个人死相尤其惨烈,尸体被挂在树上,一时间宫内人心惶惶。
下面不管怎么查都揪不出凶手,焉耆昆弥大怒,发落了许多人。
他在发火的时候,却没注意到,凌晦似一只艳伥,神态诡谲地偏头,幽幽望向王座上的他。
但这个日益老迈的王越发容易动怒,也不全是因为调查不出真凶,很大一大部分原因其实在于一场认为必胜无疑的仗,最后却打输了,所以借机发落而已。
焉耆败了。
而且竟然会败给那样一个赤穷干旱的国家?
凌晦内心嗤之以鼻又不可思议。
在知道这个名义上的父王和群臣焦躁的沟通怎么停战,并且毫不犹疑的将自己定为质子人选后,凌晦无动于衷,毫不意外。
果然,他会是最早被放弃的那一个。
凌晦心平气和,像不知道一样照常过,只是在下午凌扈来寻他吃点心时,略提了几句这件事。
他甚至没有卖惨,只是似有若无的提了几句,说接下来兄弟俩一起出城玩几日,毕竟日后可能就没有什么机会了。
接着,这个傻弟弟的动作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顿了下来。
凌扈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蠢人,他自小被当继承人培养,自是知道朝廷最近的风起云涌。
父王定下了哥为质子吗?还是哥他感觉出来的?
可是,哥他自小就一直身体不好,性格又温温和和的,如果他去了昭国,是不是会被人欺负?
凌扈将嘴里的点心咽下,暗自下定了决心。
而凌晦看着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决定,毕竟这个弟弟是一个很好懂的人,从来藏不住事,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当天下午,十四岁的凌扈便来到自己父王面前。
焉耆昆弥最近打了败仗,本就心情不佳,有些焦头烂额,所幸的是质子人选提前内定好了,只需派人去通知一声就行。
可他没想到,在这个关头小儿子竟然主动找到自己,说仰慕中原文化已久,自愿去昭国为质。
最后,凌扈说:“况且,我相信阿父会很快接我回来。”
焉耆昆弥第一次对他勃然大怒,高高扬起手,“这可由不得你!”
凌扈却梗着脖子,没有想躲的意思。
焉耆昆弥想扇他一个巴掌,警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可最后那个巴掌在空中抖了半天,还是没舍得落下去。
这是他最为宠爱的小儿子啊……
他终究是颓然地收回了手。
凌扈去往昭国那天,许多人都来送别,凌晦更是骑马一路送到了玉门关。
望着在风沙中远去马车的影子,凌晦心想,快了,快了。
他已经在筹谋了,快则三五年,他总会抵达大昭的。
而在三年后,焉耆这个小国家果然已经装不下他的野心了。
第二次来到玉门关这天,他抛却了凌这个姓,但是比起凌,他更加不喜欢晦这个字。
从今往后,他就叫无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