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晦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不被期待降生的孩子。
他出生后就被丢在一处偏僻的小院子里,连乳母都未曾有过,只有宫人每天来喂点羊奶。
后来因为宫人疏忽,他的后背留下了一块永远无法治愈的烫伤疤痕。
没有人管他,他被同龄兄弟欺负,被兄弟看不起,宫中多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很会上行下效看眼色,于是他就这么被欺辱着长大。
被拳打脚踢时,小小的他曾无数次感到痛苦和困惑。
——为什么父母不管我?
后来他慢慢就懂了,爱是一种高级的情感,且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这种能力。
父母只是生育者,他们可能爱我,也可能不爱。
他渐渐明白过来了,父母并不爱自己,所以才会任由自己在这个角落自生自灭。
不要再痛苦了……于是他拼命说服自己,不要再为此痛苦了。
后来他学会了走路,终于能自己跌跌撞撞去寻找食物,宫中这个角落有个小佛堂,他运气好的话能偷偷摸到一两块糕点,或者两三个果子。
他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长大,有时能偷拿到很多食物,他就会狼吞虎咽,将胃撑得再也塞不下一丝东西为止,有时什么都偷拿不到,就饿上个一两天。
他渐渐长大,偷拿东西的手法越来越熟练,也能偷偷跑去更多地方,有一回,他拿了一壶马奶酒。
他不知道那是酒,只知道入口很酸,一股发酵的味道,但是他饿得不行,一口气喝了许多,几乎全灌了进去,然后醉昏了好几日。
四岁时,他有了第一个伙伴——是一只猫。
所有人都说它是个丑猫,它离群索居,腿断了一条,会不断薅自己的毛直到舔破皮肤。
凌晦看了它许久,又瞧了瞧自己刚偷来的糕点,咽了下口水,冷酷地递给它。
那只瘦骨嶙峋的猫不吭声,也没挣扎,一直很乖,只是喂它吃糕点时,他看到了它眼角的泪光。
凌晦莫名觉得它和自己很像,在喂完这块糕点后,他拍了拍身上的碎屑起身走了。
可走了两步,他鬼使神差一回头,就看到那只猫拖着残腿,默默跟在自己身后。
他将它带了回去,给它取名叫‘猫’。
晚上睡觉的时候,猫试探着靠近他,最后在他怀里找了个位置,小心翼翼地靠了下去。
在它靠过来的瞬间,凌晦睁开眼睛,冷冷道:“你的跳蚤都爬到我身上了,我要丢了你这个丑东西!”
可他只是起身,打水将它洗干净,然后抚摸它打绺的毛,把它揣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它。
第二天,他找来了一根葡萄木树枝,打磨了很久,直到摸着平滑没有一丝毛刺,这才用草绳将它和猫断掉的残腿绑起来固定住。
猫可能是有些不舒服,绑上夹板后出现了轻微的挣扎,凌晦戳戳它的脑袋,警告道:“不要动。”
他想让它的腿长好一些。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人一猫相互依靠,凌晦的糕点大半都喂给了猫。
他时常捂着肚子看着天上乌云半隐的月亮,胃抽搐着痛,他很饥饿,却觉得快乐。
后来,猫的腿好了一些,但仍是有些一瘸一拐的,某一天,它叼回来一条小鱼。
那是一条两根手指大的小鱼,凌晦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看着静静坐在自己面前的猫,觉得它像戏文里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他第一次如此严肃认真地烹饪食物。
这条小鱼是用火烤熟的,一人一猫分食,各吃一半。
没有盐巴,没有任何调味品,有点腥,但他却觉得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鱼,连骨头都嚼吧嚼吧咽下去。
某一天,他像往常一样跑回来,心里有些高兴,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他第一次偷到这么多糕点,真好,他和猫接下来好几天都可以不用饿肚子了。
可他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呼唤他的猫,就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他的猫被杀死了,尸体吊在树上。
那个从前经常欺辱他的皇子丢过来一个东西,凌晦低头,看到了剥下来血糊糊的一团。
那个皇子也不过七八岁大,脸上却已出现一种十分成熟且恶劣的笑:“猫皮给你做成一条围脖怎么样?”
他一步步走近,肥胖的脸上满是恶意,还有一种名为天真的残忍:“就是皮毛不好,不过啊,你也只配用这种次品。”
凌晦忽然冲了出去,扶着一棵树开始不可抑制地呕吐,整个人甚至呕到抽搐。
同一时刻,他的胃也抽搐着跟着疼了起来。
两年后,他终于回到了父母身边。
他的父王随意地传唤他过去,仆人没想到他在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被想起,宿醉的酒都吓醒了,匆匆为他换上一身华丽干净又体面的衣裳。
可是在去的路上,凌晦却故意往衣裳沾上泥土,又脱下鞋子往自己身上好几处模模糊糊摁了脚印。
果不其然,看到他的模样,那个名为‘父王’的男人脸沉了下来,叫伺候他的仆人过来。
仆人本以为自己是来领赏的,可没想到自己连一句“冤枉啊”都没来得及喊,就被拖下去处理了。
这也是凌晦第一次见到弟弟:自己的亲弟弟,一个叫凌扈的小家伙。
对了,自己为什么会被突然想到呢?
是因为凌扈会说话了,能用语言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了,他知道了自己有个哥哥,疑惑地问自己为什么从来没见过哥哥。
于是,这对站在这个国家权力顶峰的夫妻如平常人般为了哄儿子,让他过来给凌扈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