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小秦氏自己来说的话,她如果当真有错,也不是错在肖想在外人看来不该自己去肖想的东西。
而是错在眼界格局不够,从始至终,也未曾跳出后宅那方寸之间罢了。
如若她也是个男人,或者,女子亦有进学科考的途径,那她早晚、早晚能一把火把这个软烂肮脏的世道都给一把火烧个干净!
当什么侯爵夫人,都不如将权力握在自己的手里,自己当个侯爵、公爵来的好!
可惜,这个世道啊,那群男人们啊!
他们一边要求女人识文断字、才华横溢,一边又不许她们的才名外露、压过男人。
女子要娴静、要柔美、要贤惠,但凡有半点做不到,就好似她们连个女人都不配做了。
她们打从落地开始,便要好似一瓶花,哪怕开得再绚烂,也不过是供他人欣赏喟叹的玩意儿而已。
但,男人呢?
只要有了胯下那二两肉,他们就仿佛生来便高人一等了。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啊……
小秦氏的怨气重逾泰山,她心里的火光升腾而起,烧得越来越烈。
而容纳这团愤怒之火的火炬,便是她自己的魂灵。
她的不甘、她的怨怼、她所有的一切恨意,都在冗长而苦涩的岁月里,变成了这把烈火的燃料。
“神明啊,不用拯救我,不用怜悯我。命运迫使我低头,我却从未服过输。”
“那么,你的执念是什么呢?”
“我要那脏臭如沟渠一般的顾家破灭;我要这世上的男人亦饱尝女子之困苦!”
小秦氏终于笑了,笑得那样欢快,又满含恶意。
她说:“我还要——这不公的世道,为我哀鸣!”
“如你所愿。”
————
火。
漫天的火光,几乎点亮了汴京城的半边天空。
热气在灼烧,耳边是顾廷炜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终究姓顾,是个男人,所以,哪怕到了此时此刻,他也不明白小秦氏的内心究竟为什么有如此多的怨怼,又为什么非要和他的二哥哥作对。
他哭,是因为他知道,从今以后,他的身后再也没有一个全心全意为他打点一切,纵他随心所欲的人了。
他没有母亲了。
但是,这又能怪谁呢?
所有人都看到了,小秦氏是自焚而死的,是她自己想不开。
毕竟,顾廷烨还没来得及动手呢。
顾廷烨死死拦着想要冲进火场之中的顾廷炜,他同样不自觉地红了眼眶,方才那声脱口而出的“母亲”,也绝对是真心的。
可是真心归真心,弄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他也只能说一句,小秦氏这是自讨苦吃。
哪怕她今日不死,来日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此干脆地将祠堂付之一炬,倒也算是死得轰轰烈烈。
顾廷烨想:她如今,也该遂了心愿了。
往后余生,他也会继续优待顾廷炜的,就当是报了小秦氏那几十年如一日的养育之恩吧。
看哪,他是多么大度的一个人啊!
看哪,如此以德报怨,他不愧是当朝新贵,天子近臣!
他顾廷烨,生来便得气运眷顾,纵然一时落魄,最终不也还是得遇贵人,杀回汴京城了吗?
现在,他人生中最大的阻碍已然除去,所以啊,他就合该从此生活顺遂,家庭美满,步步高升。
姚依依(接下来都叫姚依依,她给剧版明兰提鞋都不配)看着眼前的熊熊烈火,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好半晌,才轻轻依偎在顾廷烨的身边,叹息着开口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从来都没有人对不起婆母,只是她自己一时想岔了,不好好待在后宅相夫教子,偏要去争那些不该争的东西。还险些搞得咱们家破人亡,唉……”
闻言,顾廷烨安抚着拍了拍姚依依的手,偏过头正要附和着说些什么,忽地只听到周围的下人们连声传来了惊呼。
与此同时,周围的热度也在越升越高,他疑惑地抬头看去,却见祠堂内的火焰不知何时竟然蹿腾了足足有三丈之高!(大约十米。)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把还在不停往上蹿高的熊熊火焰,就连顾廷炜都在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忘记了继续哭下去。
涕泗横流,反显得滑稽又可笑。
橘色的火光映红了黑压压的天空,漫天星斗皆被这场大火所掩盖了下去。
“水呢?还没把水打来吗!?一群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去救火啊!”
姚依依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看着还在不断攀升的大火,心中莫名涌起了不安与恐慌。
她总觉得,今晚好似有什么事情,会脱离她的掌控。
打从穿越成为盛明兰的那一刻开始,姚依依就认定了世上是有神佛的。
若果真有神佛,那……鬼魂呢?
小秦氏死得那样不甘又惨烈,她是不是,也会变成厉鬼?
一瞬间,许多鬼故事都不受控地涌入了姚依依的脑海之中,导致现在明明热气蒸腾,却还是让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眼看着祠堂都快被烧空了,可是半空中那团烈火却依旧没有半点要萎靡下去,直至熄灭的迹象。
仆人们不停地来回运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不仅没起到灭火的作用,反而更像是锅里倒油,让那把火焰燃烧得更为绚烂了。
顾廷烨见了,连忙止住了仆人们继续浇水的动作。
他们拿这团烈火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舞动着火焰的触须,在半空中缓缓扭动着、逐渐凝聚成了一个女人的样貌。
那张脸!
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因为在场众人,刚才可是都亲眼看到了这张脸的主人是如何心怀死志、一脸决绝地冲进了火场之中!
“……母亲……母亲,是你吗!?”
一片寂静之中,到底还是顾廷炜最先反应了过来,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仰起头,哭喊着又试图往前爬了两步,最后又被回过神来的顾廷烨拉扯了回去。
“别去!此事诡异得紧,你看清楚,那不是……母亲……更不是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