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我们水也是花钱买电打上来的,凭什么给你们用?”
“公社里都说你鲁支书作风优良,肯发扬风格,我看就是个屁!”
这话一出,跃进大队的社员们不答应了,纷纷叫嚷起来,岑济也在里面吼了两嗓子。
“我鲁求英就是把水打回河里去,打到山上去,我也不给你们槐木塘!”
这话一出,槐木塘那边也鼓噪起来,吵吵嚷嚷,跃进大队这边倒是频频叫好。
这两个生产队看来是有积怨呐!岑济听得抓耳挠腮的,想找个人问问缘由,可现在大家都在往前挤,没人搭理自己。
正好二爹爹赶到,正坐在河埂上喘气,岑济赶紧过去扶了一把。
“二爹爹,你怎么也来啊!”
“哼!呼~呼!”二爹爹显然是赶路着急了,一个劲地喘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才搭着岑济胳膊站起来。
“其他的生产队我不管,槐木塘的人敢来我们跃进找麻烦,我就是爬也要爬来!”
岑济一听,赶紧把老人家给扶稳了,看来这确实有矛盾,而且矛盾还不浅!
一老一少在田埂上找了个角落坐下,二爹爹开始跟岑济慢慢说起其中的缘故来。
这槐木塘大队一开始跟跃进大队关系还不错,两个大队有不少人还都是亲家。
农村嘛!婚丧嫁娶,一般都在一个地方打转转,乡下人想娶外地人也没路子啊!
双方关系一直不错,直到刮“公铲风”的时候。
那时候皖省各地都在放位星,陵谷自然也没能躲得过去,这放也得有个路子。
比如这亩产多少多少万斤,那可不是瞎报,都是在秤上实打实称出来的!
那有人就要问了,这一亩地还真能称出那么多粮食来?
还真能!
怎么办?
掺水呗!
后世说一件东西有水分,有可能是虚指、是比喻,但那个时候可是真掺水。
这两个大队矛盾就发生在这里,因为当时鲁求英对掺水这事特别抵触,觉得这是在糟蹋粮食,死活不同意。
可槐木塘大队的队长可不这么觉得,他认为省里那位都发话了,那自己怎么干都没错。
于是他发扬精神,带头把自己队的粮食给浇了水,还自作主张把跃进大队的也给泡了。
好巧不巧,那年刚好遇到灾荒,有个大领导从省里下来视察,发现灾情紧急,当机立断要求县里开仓放粮。
各公社纷纷响应,结果把粮仓打开一看,早就发霉的不成样子。
跃进大队那年可受了不少罪,本来好好的日子,就这么被折腾没了。
那位省里的大领导本就是陵谷人,见到如此情景,也是流泪不止,自作主张在全县分起了自留地。
当时每家每户都分得了一小块,抢种了一些口粮,勉强填了肚子。
那位大领导回了省里之后,就被处分了,不过陵谷的老百姓都感念他的所作所为,后世有条路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岑济有些感慨,当时的真实情况已经无从得知,但是从五九年那封信里,倒是可以窥知一二。
总之跃进大队恨透了槐木塘那个队长,一直都想找机会好好报复回来。
当然机会也是来的巧,没过几年就赶上大修水利,又恰逢上头号召要破除迷信。
要新修的水利也就是现在众人所处的拦水坝,当时建设这个拦水坝缺石材,由于全县各处都在修水利,山里开出的石材根本轮不到跃进大队用。
当时的公社书记大手一挥,全社的庙都拆!
于是一大批土地庙、将军庙、和尚庙都遭了殃,里面的菩萨、神只都从供桌上搬下来,真正躺到地里为老百姓做贡献去了。
跃进大队也不遑多让,把自己大队里的土地庙都给拆完后,还是缺,那该怎么办呢?
当时还是大队会计的刘进喜灵机一动:“支书,槐木塘那里不是有个大雕和尚吗?”
鲁求英一听这话,眼睛都开始发亮,站在大队部门口嚎了一嗓子,顿时就把全队召集起来,准备去槐木塘把大雕和尚给搬过来垒坝子。
要说鲁求英这个打算没有点公报私仇的意思,那是谁都不信的。
跃进大队的人一去,就被槐木塘的人给拦住了,双方聚在一起吵吵嚷嚷,眼看着就要动锄头开片。
槐木塘大队赶紧去公社搬了救兵出来调解,但是当时槐木塘自己没有什么水利要修,公社一看,就让槐木塘把大雕和尚给让出来。
这下槐木塘大队没辙了,但还是不肯,最后跃进大队全体社员在鲁求英带领下,对大雕和尚实施了麻雀战法。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成功把大雕和尚给埋进了拦水坝底。
槐木塘大队得到消息后,到现场一看,当时就破口大骂,但此时已是木已成舟,骂了一阵也就散去。
“这大雕和尚是干嘛的?”岑济抓住机会赶紧发问,自己只记得村子里后世只有个土地庙,这大雕和尚却是闻所未闻。
“就是个石头像,怪模怪样的,一手摸头,一手摸着雕,像是在尿尿!”二爹爹眯着眼睛想了一阵,接着一拍脑袋。
“害!你想看,现在就可以去看,这几年水大,把大雕和尚给冲出来了,就在外面露着!”
这时候人群骚动起来,槐木塘大队的人又在喊着什么,岑济站起来听了一阵。
“那你们把大雕和尚还给我们!”
“对!把大雕和尚还回来!”
“我们要大雕和尚!”
鲁求英站在前面拄着锄头:“大雕和尚就在下边,你们有本事就来挖呀!”
跃进大队这头自然是一阵哄笑,槐木塘大队他们当然不敢挖。
雕像卧在坝底,跃进大队的人居高临下,一个冲锋就要他们好看。
岑济站在人群角落朝下看了一眼,发现雕像确实已经露了出来,面朝外,什么模样没有看清。
不过最显眼的地方,莫过于雕像两腿中间的那根大雕,整个雕像差不多一丈来长,那根下垂的大雕就有小二尺。
大雕,名副其实的大雕!
“二爹爹,这大雕和尚什么来路?”
岑济心里好奇,自己听说过大肚子的弥勒,见过无数只手的观音,还真没见过长着这般大雕且霸气外漏的和尚!
“这我知道!”周能军从后面挤了过来,凑到岑济身边。
周能军一番比划,大致是说从前在笠帽山上有座和尚庙,庙里有个和尚法力高深,平日里专为周围百姓降妖除魔,护卫乡里。
在一个夏天的午夜,他被窗外声音惊醒,因为天气热,他就脱得赤条条的,也顾不上穿衣服就出门查看。
发现山下有个狐狸精在祸害庄稼,于是他就下山去追,一直从晚上追到早晨,从田间追到村庄。
到了村口,狐狸精突然停住脚步,变作一个女娃模样,回头朝和尚讥笑:“大大和尚好不羞,不穿衣服不裹头,胡乱奔到凡尘里,舞着大雕追丫头!”
大雕和尚一看天已经亮了,不少村民都出来看热闹,一时羞愤难当,捂着大雕不动弹。
过了许久,村民上前查看,发现这和尚已经变成石头,再也动不了了。
不过后来村民都知道他是为了百姓着想,才不得已变成这番模样,于是把他搬回了寺庙,年年祭祀。
后来更是四处造像,摆在田间地头,祈求和尚保佑。
据说一旦遇到大旱,村民们就把雕像转过头对着田里,用手在大雕上来回抚摸,不消几日就能引来甘霖。
岑济越听越不对劲,伸手打断了周能军那猥琐的动作:“就听你瞎几把扯,还摸他的大雕,那出来的能是正经水吗?”
二爹爹却露出没牙的嘴笑个不停:“小军儿说的也大差不差了,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
二爹爹说了一阵,基本跟周能军说的差不多,内容里也有狐狸精、也有大和尚。
只不过这狐狸精的角色形象更加类似于田螺姑娘,说是这狐狸精受了大和尚的恩惠,每日夜里都来为和尚烧火做饭。
大和尚天天早上都能喝上香甜可口的白粥,心下好奇,于是便忍住一天夜里不睡,誓要看得明白。
接着后面又是追又是跑的,就跟周能军说的差不多了。
狐狸?白粥?
岑济又想起后世那个笑话来,一时笑出了声,周能军看了好奇:“这有什么好笑的?”
“咳咳!我想起来我以前在内蒙也听了个差不多的,一会儿跟你说!”
岑济想到,要是现在说这种故事,可能有点不太合时宜,便找了个理由把周能军糊弄过去。
不过岑济心里还是疑惑,这跃进大队只是把大雕和尚给搬了过来,槐木塘大队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二爹爹冷哼一声:“那是他们活几把该!”
原来自从这大雕和尚为拦水坝做了贡献,当年就发生了大旱,槐木塘大队减产大半,几乎家家要饭。
他们队里就传出风言风语,说是跃进大队把大雕和尚给抢走了,不然摸摸大雕,肯定能把雨给请来。
于是双方隔阂日深,但当时破除迷信的风头正盛,他们也不好当面说什么。
这几年来,社会上声音多了,这些菩萨、佛祖的事也多了起来。
就像去年跃进大队来的那个假和尚,到处招摇撞骗的乐色行当大有人在,槐木塘大队这次来说不定也有这方面的思想作祟。
“二爹爹,不对吧?”张克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听故事,不过他脸上涨红,看着有些奇怪,并对这个故事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张克清眼里,这个大雕和尚不是求雨的神只,倒是个送子的观音。
据说生不出孩子的妇人,只要上去摸摸大雕,口中诵念三遍再三拜九叩,夜间回去跟丈夫睡上一觉就能求来孩子。
“胡几把扯淡!”二爹爹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没有的事,我活这么大还没听过这回事!”
“要是那个石头几把那么灵,还不早就让那些老娘们掰回家了?”
张克清见二爹爹恼火,也收了声,脸上陪笑,心里却在嘀咕:自家娘们儿昨晚折腾自己一宿,别是被人给骗了吧?
不过现在槐木塘的社员们已经明确了目标—跃进大队必须把他们供养了几百年的大雕和尚还回来。
鲁求英被他们搞的摸不着头脑,一开始他以为槐木塘是来闹着用水的,毕竟跃进大队在上游,把坝子一拦,水流就小。
往年用水的时候,两个队都要闹上一阵,最后都得请公社来协调一番,鲁求英也烦,可又不得不这样。
要是自己大大方方把水放了,那社员们肯定一肚子意见,到时候必然要找自己理论。
思来想去,还是让槐木塘的人苦一苦吧,谁叫你们之前缺德不办人事!
可今天槐木塘的人一来,鲁求英就觉得不对劲,他们没有跟往常一样一直揪着水的事情不放。
吵到一半,他们竟然在大雕和尚这件事情上揪扯起来,这让鲁求英觉得他们就不是为了水来的。
“支书,我看不如就给他们吧!”刘进喜走到鲁求英身后,咬着耳朵小声嘀咕。
“修路、修学校还有不少材料,把坝子重新翻一遍也够了,这大石头都被水冲出来了,硬留着也没什么用!”
鲁求英听完叹了口气,这世道是怎么了?
要用水自己去挖呀,水渠堵了自己挑,田里缺水就挖蓄水塘,队里缺水就打水井。
前些年挖水库、修灌渠不都是靠社员们双手干出来的?
现在倒好,什么都不干,就光想着对着菩萨拜一拜,那水就能冒出来?
鲁求英暗自在心里啐了槐木塘的支书张德立一口,亏你还是个party member!
“拉走、拉走!”鲁求英冲着他们摆了摆手:“等我们把石料填进去,你们就拉走!”
槐木塘那边的社员们听后欢呼起来,像是打了个大胜仗,各自欣喜不已。
跃进大队这头则有不少人嘀咕,私下里埋怨鲁求英做好人,把这么个好东西给放走了。
回到家里,岑济把这热闹说给邱慧娟听,闹得她满脸飞霞,把书卷起来捅他。
“我说真的,你捣我干嘛?”岑济捂着腰子嚎叫:“那就叫大雕和尚啊!”
邱慧娟坐在板凳上捂着脸,声若细蚊:“我就说桂枝大嫂昨天怎么神秘兮兮的,还叫我也去摸一摸!”
“摸什么?”岑济心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