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成营帐的帆布倒是厚实密不透风,所以这桌上的灰也不知从何而来,可能是因为频繁的掀起门帘被千河刁钻的风暴裹杂着的尘土钻了空子。
心中的繁杂事太多引得身体确实劳累,顺着胖男人的示意坐在床垫上,因为动作粗鲁,在坐下的一瞬周身泛起一圈尘土,在昏黄的灯光中显得滑稽不堪。
胖男人忙不迭的命人重新打扫一番,我摆手示意不必。
“你叫什么?”虽不能叫白域羌人看出什么端倪,但在他们看来毕竟我确属重生,忘掉千年前的事也无可厚非,若是胖男人因此就怀疑我,那他所说之言更是不能叫我信服,但也不可否认的存在他只是想通过认亲的方法来拉拢我。
“掌人,我是千言万语,这还是您给我起的名字,我从小便没了父母亲,是您看我可怜收留了我,最开始您叫我傻子,后来不知为何您就改叫我千言万语了,不过您也不是直接叫出我的全名,很多时候您都唤我千言,有时候也叫我万语。”
胖男人一脸认真的诉说,看起来很真实,很可信。只是此时将这千言万语的名字放在他身上真是不伦不类,一个膘肥的男人居然叫千言万语,叫人没眼看下去……
“所以你已经有千岁?”我的问话抓不到重点,便随意想到什么问什么,再者,我不想显得过于急切,从而引起他们怀疑。
“我已经有两千两百岁了,在羌人中确实算是长寿,不过当然是不能跟您相比的。”
这个叫千言万语的胖男人应是掌管白域太久,虽然在我面前俯首称臣,却也有意无意的散发着一种盛气凌人的七十,进来服侍的男女羌人都低着头,不敢多看。
“是吗?那我有几千岁?”
“您在收留我时就已经一千岁了,所以此时应是三千多岁。掌人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千言万语又将话题引到他最关心的那面。
“你说呢?你就这般着急想叫我攻打明楼,将其一网杀尽,然后占山为王?然后呢?再攻打其他羌人,导致一直民不聊生?”看他急切我又开始恼怒,不管“她”千年前如何,此时我恨极了能让人失去挚友亲人的屠戮!见我处在暴怒的边缘,千言万语禁了声。
“给我讲讲这千年间的事吧,我许是刚重生的缘故,竟将好多事都忘记了。”
端起床边小桌凳上的茶杯,里边的茶水清澈荡漾,未喝一口又放下。
环顾四周,真的空无他物,这千言万语果真如他的外貌一般不做任何讲究。
“您想听关于什么的?”千言万语弯着老腰撑着脖子。
在明楼观望间上看他时只觉此人杀人无数没有丝毫情意,现在不同,多了一点人情味,可依然不能掩盖他的冷酷。
“随便。”
我也不知该从哪时哪件听起,我自认为那是“她”的事,与我能有几分关系?目前我意在通过了解敌人从而制服他们。至于从哪里入手,那要看眼前的老头子对我的信任有多少,要取决于他从什么事件讲起。他若是讲的深些,我自要问个究竟。但他若时时隐藏,我便等他说到感兴趣时就问几嘴,最好除了紧要的都粗浅的过去,毕竟是几千年的事了,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另一个羌人的人生。
而且,叫他此时讲给我听,主要因为争斗停止后明楼的人自是不会主动再挑起,而白域也因为找到我还在确认当中所以不会轻举妄动,所以空出的这点时间明楼羌人可歇息休养,更重要的是,他们有机会逃出那个在这些时日类似于牢笼的明楼。
“自从您突然消失,我便率领白域羌人开始寻找,以您的能力我绝不相信您会死去,所以我没日没夜的...”
“先不用说你怎么做的,只说关于我的。”
我不喜欢人们在我面前说出自己经历的苦难,尤其是因我而起时,我讨厌那种道德压制和邀功的行为。
“是是是,那我继续?”他看起来像是一大坨微曲着身子不想直面死亡的倔强龙虾,挥动着钳子,却无法伤他人半分。
“嗯!”
我的思绪来来回回的荡漾着,怕抓不到重点,便又从床上站起来,总觉得站立着才可以快速的从危险中逃离。
走近千言万语,他急忙将身子俯的更低,脸上和颈间的油光非常茂盛,像是被谁直直的泼上去一碗,头顶头发的空缺也未做任何补救,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暴露在我眼皮下。
我踱起步子,学着文人老学究装的深沉。
“两千年前,那时您比现在更意气风发,将儿女之情当做儿戏,性格恣意,没有人可以管得了您,在您眼中天下无可怜之人,有的只是没出息、没能力、没气度、没钱才的庸人。所以我们很是羡慕您这种做派与心态。”
他如此说“她”,我倒不知道眼前的老男人到底是在夸奖还是贬损,就他的表述来看,白无牙是放荡不羁和无情无义的。
“死在您短剑下的羌人不计其数,不过他们都死有余辜,他们冒犯了您,罪有应得。我从未听说过您谈论起父母兄弟,所以我自认为您可能像我一样是孤苦无依的人,但您贵在成了王者,杀伐决断,绝不拖泥带水。有一件事我至今也无法弄明白,像您这样的人为何会收留我?比起其他羌人我没有丝毫优势,无权无势无财,可您就是将我留在身边并且将所有的事都吩咐于我做,从最初的端茶倒水到后来政务大小事,我不知自己如何能得到您的青睐和信任,所以我很是感激,我便唯您是从,任谁也不能改变我对您的忠心...”
这个胖子又将事情扯到自己身上去,趁机表达着对白无牙的忠诚,我只能拍一下手掌再次示意他只说关于我的事情,哪知他竟老脸一颤又热泪盈眶起来,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掌人,您这样的习惯还是没变,您就是我苦寻多年的掌人...”说着跪在地上想用那双肥墩墩的肉手触碰我的裤脚,我赶忙躲开。
“掌人,您在不耐烦时喜欢用拍手来表达,起先我还不理解,您便生了气,自那我就知道您的习惯,只怪我当时年纪还小,不能快速的领略您所有的意思,不过您对我是宽容的,如果是其他羌人伺候您,怕是早就死在您的短刀下……”
对于他时时表达出白无牙对他的独特之处,我不想显出任何好恶,因为就目前来说他所说的白无牙与他自己都是极度残暴的,他们言词浅薄,人品同样凶残到令人发指。
我想起那些画面,确与眼前男人的描述有些相似,那么他口中的关于“她”的某些习惯是不是他信口雌黄随便抓住时机说出,我亦是不能迅速确定,只有转身不叫他看出我的思量,继续听他说下去。
“您才华横溢,且不说琴棋书画,那些只是您消遣时间的一些小玩意,重要的是您真的可以上天入地,在白域中除了您少有其他羌人能做到,所以您看不起任何不如您的人,这是人之常情。哪知有帮混小子不服气,当面挑衅您就被您送到断山里自寻死路去了,大概有几十号人吧,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千言万语一脸洋洋得意,好像是他送那些人去了断山,因此他也同样以此为乐。
“等等,断山?那是哪里?”
江湖野生术士曾经将我置入一处梦境,我绝望之极,在被毕衍救下后林尉也只告诉我肖读盛不急着放我出来是为了磨炼我的心智,叫我不至于什么苦都吃不了。他虽没说过梦境中的所遇是不是真实存在,我也没有问出,可现在我突然有种直觉,曾经叫我所谓磨炼意志的白茫茫的岩岗石窟就是断山。
“掌人,断山在白域的炎城,似乎是天然形成的幻象,因山中由数万白色岩岗围绕形成,所以羌人们不会轻易进去,但凡进去的能出来的不多。”
怪不得当日进了断山日长,我怎么也无法出来,可问题是既是梦境又是现实,我从未听起或是去过那里,怎的就知道此地呢?难道仅凭“她”前世对断山的记忆?可若是如此,难道那时肖读盛就知道我与白域之间有什么瓜葛?那肖黎声和毕衍对我说的话又算什么?为了自身利益选择性的编造?还是说一切都是误打误撞?
看千言万语信誓旦旦,我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进到断山为何无法出来?”
“断山是我羌人界一处幻境,究竟何人所造无人知晓,我只知如若不是您这样具有神力和智慧的人进去,其他庸人是不可能出来的。我只听说那幻境里到处都是绵延不绝的白色乳山石,没有尽头也没有起点,虽然在山洞中能看到天,但是又无法从山洞中爬出,所以那些进去出不来的人可能是被活活饿死的吧。”
既如此,肖读盛将我置身幻境中不救出,是否因他早就知道我是何人便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确实如此我倒是自作孽不可活……
千言万语的描述朴实并带着骄傲,是因为白无牙的残暴而骄傲吗?
那我呢?我是该庆幸那些事是几辈子之前的事,而他口中的白无牙并不是我,我只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