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没入远山,霞光映照江心。当下班高峰期的城市,堵满疲惫打工人,叶蓁蓁骑着小电驴行在上班的途中。
简陋的后门是员工通道,踏上水泥台阶来到三楼,在门卫室“滴”声打卡后,她又要戴上微笑面具示人。
沿着走廊去向员工休息室,近百名公主和三百来号佳丽都在这休息,蜩螗沸羹的声音越来越大,她进入休息室,同这嘈杂声音融为一体。
休息室像是鹦鹉园,几百只鹦鹉同时在说话。
趁有人起身,她连忙挤进沙发。
“叶蓁蓁,你好厉害呀!”眨着巨扇假睫毛的女孩,笑嘻嘻的看着她。
“嗯?”叶蓁蓁瞪着眼睛,不知该怎么摆放手脚。
“叶蓁蓁,教教我们,你是怎么做到的?”
“对啊!快说说!”
公主和佳丽都纷纷凑上前,被围在一众人群中,叶蓁蓁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掌心渗出汗滴。
眼前不停翕张的红唇、厚重的睫毛、夸张艳俗的指甲,直让她发晕。
“叶蓁蓁,为什么你天天被点?”
“对啊!那个男的好帅人也年轻!”
“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你要抓住机会,趁他正上头快点搞钱!”
“我老公说下半年iphone5出来给我换手机,叶蓁蓁,你好歹让客人给你换一个手机吧!大家都用苹果。”
“叶蓁蓁那个客人今天会来吗?”
脂粉味和烟味混在空气中,叶蓁蓁茫然的看向众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试图走捷径,想要从别人那里不劳而获,抓住一切攫取利益的机会,是这些人的生存之道,她们毫不避讳贪财之心。
这里有人花钱买真心,有人用真心换碎银。人们嘴上说着我爱你,转脸恨不得吐出隔年饭。大家都明白,这里没有真心,只拿真心为掩,金钱和美色互相交换。
叶蓁蓁只想踏实上班,勤勤恳恳赚钱。那些赤裸的交换,对于刚涉足这个行业的她来说,丑陋到让人恶心。
十九点半,公主们换上黑色高跟鞋,整齐划一站在大堂,微笑着鞠躬问好迎接客人。
叶蓁蓁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堂里只有音乐声和喷泉的水流声,熏香味道有些腻人。
文白景再一次出现在时,她正在忍受高跟鞋的折磨。
白文景只轻轻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从她眼前走过。
叶蓁蓁有些期待他出现,毕竟上班才有钱赚;但也有些惧怕他出现,他怒而摔杯的样子,一直在叶蓁蓁眼前晃。
她并没有料到文白景今晚会来,谁家好人没事天天泡在KtV里,不唱歌、喝闷酒,也不点个佳丽抱怀里搂着?
当前台对讲机传来“叶蓁蓁,去xx包厢”的时候,叶蓁蓁是有些开心的,终于通过三天实习期,小费不用再上交公司,今天开始拿到的小费就可以揣兜里了。
感觉灯光灰略显暧昧,她刚进包厢就把所有灯都打开了。
一瞬间,煌煌如白日。
包厢内刺眼的光,照的人全身发烫。
正在纠结要不要去关掉几盏,文白景幽怨的开口,“叶蓁蓁,你能为你们公司节约一点电费吗?”
“这样可以了吗?”她在文白景幽愤的眼神中,关掉了顶灯、射灯,只留下背景灯。
包厢内突然从白昼变回朦胧夜色。
她蹲下身子,微笑着给文白景倒酒。
白文景毫无起伏的开口:
“叶蓁蓁,你会不会太自信了?”
她有些疑惑,目光停滞在那张冷峻的脸上。
并没有品出弦外之音。
文白景面无表情,故作犀利的注视她,调侃道:“你是怕灯光太暗,我不能好好欣赏你的美貌,才把所有灯都打开的吗?”
她一愣,面露尴尬,无从解释一时间也编不出瞎话,“不好意思…”
借着昏暗暧昧地灯光,他看见叶蓁蓁脸色染上红云。
莫名想要逗她玩:“你为什么不把蹦迪时的射灯也打开?刺瞎我的眼,没准用不了三十天,我就爱上你了。”
她盯着一本正经的文白景,发觉这人挺逗,手指使劲掐大腿,努力憋着笑说:
“文总,你学相声的吗?”
实在抑不住五官,她冲着文白景笑的花枝乱颤。
文白景对上她清澈的眼眸,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两人相视捧腹,让文白景有一种错觉,恍觉全身细胞在冒快乐的气泡。
好似冰川瞬间消融,他声音温和,认真地道:“叶蓁蓁,你要抓紧时间,今天第四天了,三十天很快就过去了。”
她眼波醉人,大脑飞速做算术,嘴巴跑在脑子前,“你这样算不对!我们认识是第四天,可是你昨天才说的给我三十天时间,所以应该从昨天算起。”
文白景思索片刻,点头道:
“对啊!我算错了!就按你说的办!”
叶蓁蓁似是想到什么,发觉哪里不对,慌忙解释: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文景凑近叶蓁蓁,温热气息轻撩着他面颊,拨着身体的弦,“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叶蓁蓁微仰面看着白文景,他深邃的眼氤氲着水汽,目光灼热,两人视线缠绕,让人心下发颤。
叶蓁蓁惊慌的垂眸避开对视,眼眸掠过他高挺的鼻梁,停在他微颤的薄唇。
情急之下,她急忙下移视线,看见他喉结如玉盘珍珠般丝滑滚动。
有一股异样的气息,荡漾在他们周边一圈圈扩散。
她一时不知该把眼睛留在何处,心如乱麻理不清,正在想该怎么办。
“呀!”
腿突然发麻抽筋,她失控跌坐在地毯上。心想太丢脸,她不好意思的忙伸手捂住脸。
过了一会,她将手指轻轻分开露出眼睛,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至她面前。
正犹疑着要不要借力起身,一道亮光照进来,包厢门被推开。
部长站在门口,面带歉意,冲叶蓁蓁晃了晃对讲机,“不好意思,打扰了!叶蓁蓁你们部门通知,你需要去前台签到。”
她双手撑在身侧,在挣扎中站起身,拖着发麻僵硬的腿,缓步朝门外走去。
部长低头询问:
“你没事吧!”
她脸上还挂着霞光,轻抿朱唇,微微摇头:“没事。”
部长胸腔起伏,轻声叹气:“没事就好。”
叶蓁蓁有些疑惑,歪着头询问:“我在前台签过到了,怎么还要签到?”
部长脸上闪过抹异色,“签过就不用去了。”
喷泉流水声空幽又飘渺,她站在走廊,摸了摸还在发烫的脸,脑子一片混沌。刚才那一幕,怎么有些怪异?又疑心是自己想太多。
嗯!应该是这样。
叶蓁蓁回到包厢时,心跳逐渐恢复平缓。
文白景语气又变回幽深清潭,“叶蓁蓁,在你们公司有人追你吗?”
“什么?”
没来由的发问,令叶蓁蓁一怔,文白景思维这么跳脱的吗?还是她太傻太笨?这都是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文白景轻叩台面,叶蓁蓁注意到他酒杯已空,连忙走上前去斟酒。
文白景声音很轻,关心的询问:“你的腿还疼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她微笑着摇了摇头。疼又怎么样呢?这是工作,她必须要适应。文白景这样的人,大概体会不了蝼蚁的艰难。
有人挥金如土,有人为升斗米摧眉折腰。比如她必须蹲下身为文白景斟酒,穿着磨脚的高跟鞋端茶倒水,忙碌一整晚赚四百块钱,运气不好还要被刁难。这份工作不体面却是她的生活。
可是说出来又未免太过矫情,人活于世谁又能不吃一点苦?
叶蓁蓁突然涌起心酸,她还没有学会麻木,还保有那可怜不值钱的自尊。
她眼中氤氲着一团雾气,文白景小心委婉的说:
“叶蓁蓁,人生漫长,千万不要做让自己未来后悔的事,有些印迹是洗不掉的。”
“我怕你有一天,后悔曾在这里上过班。”
灯光迷离的映在她脸上,她呆呆注视着文白景。很多情绪无从说,矛盾纠结、反复内耗,要怎么说自己一边想赚钱,一边时刻都在厌恶这里。
“叶蓁蓁,我不忍心…”
“不忍心什么?”
文白景没有说,她也没有继续深究。毕竟,别人不想说的话,追问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