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七五年,李瘸子感觉身体越来越不行了。
医生劝他少喝酒少抽烟,多吃点清淡的菜,还能多活几年。
那一年在战场上瘸了一条腿,身上有几块弹片取不出来,能活下来已经是运气爆棚了。
那些年跟随大部队南征北战,翻山越岭,爬山涉水,经历大小上百场战役。
人被手榴弹炸过,身体被子弹打过,被火烧过,山林里估计敌人被毒蛇咬过,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人没死,身上留下了了不少伤,日积月累下,随着年纪大,身子骨熬不住了。
一年四季在于春,院子里的桃树早开了花,李瘸子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享受着阳光的暖意。
桃花很美,花瓣粉嫩娇艳,似情窦初开的少女。
只是二徒弟喜欢酿酒,说要酿造桃花酿,一顿折腾之下,桃花也没有多少了。
这小子酿花酒,又酿果酒,现在喜欢上泡药酒了,不是蚂蚁就是毒虫毒蛇。
如今粮食还是那么紧缺,那小子可不敢糟蹋,不然自己得把他腿打折了。
“李叔,不好了,出事了!”
远处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李瘸子闻言,连忙起身,静等着来人过来。
他还是民兵队的大队长,近年来不太管事,挂了一个空头衔。
只要不是什么大事,一般也不会出面去处理。
“出了什么事了,不着急慢慢说!”李瘸子看着来人,安慰道。
来人是个中年汉子,裤腿卷起,双脚沾了不少泥巴,像是刚从地里回来。
中年汉子弯着腰,喘了口气,连忙说道:“你那几个徒弟,也不知道吃了什么,都吐白沫!”
听到这话,李瘸子心头一紧,面露惊慌,连忙问道:“他们在哪里?”
“在你小徒弟陈强家里,您快去看看吧!”中年人连忙说道。
“走!”李瘸子说着,指了指树下的自行车,让他搭自己过去看看。
中年人也不敢怠慢,连忙骑着自行车,载着他前往隔壁的村子。
等他们到村子里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陈强家的院子围了不少人,闹哄哄的一片。
“这是中毒了,都是吃了啥?”
“给他们灌水!”
“用白糖加清水搅拌喂进去!”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李瘸子来了之后,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就看到四个徒弟东倒西歪,捂着肚子难受的样子。
看到他过来,众人连忙让他看看,可别闹出人命来。
李瘸子冷着脸,看了一下没吃完的菜,里边有一盘鱼,那是河豚。
一看就知道,他们没有把河豚的毒素处理干净,煮熟吃进肚子里中了招。
“中了河豚毒了,先给他们灌水!”李瘸子吩咐完,转身走了出去。
这年头,医疗设备落后,镇上卫生院可没有洗胃的设备,哪怕是市区医院也没有。
众人闻言,七手八脚地给他们灌了几瓢的井水,喝得他们想吐。
等李瘸子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个瓢粪水,散发着恶臭。
众人见状,纷纷躲避,就怕淋到一身。
李瘸子简单粗暴地给四个徒弟,每人灌了几口粪水。
这是他给几个兔崽子的教训,让他们长长记性!
很快,整个屋子里,几人捂着肚子不停吐,那场面很吓人。
等他们吐完了,李瘸子从外边舀了一大瓢粪水回来,不管他们愿不愿意,粗暴地给他们都灌下,让他们快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连吐了几次,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了,人也恢复了清明。
李瘸子吩咐人用白糖水,给他们各自喂了一碗,转身就回家了。
过几天他们好了,他的鞭子又抽断了几根,把人打得哭爹喊娘。
实际上,除了最小的徒弟陈强喊得最大声,其余三个连坑都不敢吭一声,老老实实地挨打。
他这股怒火憋心里好几天了,几个不知死活的兔崽子,什么玩意都敢吃。
二徒弟主动背了黑锅,他更是气了,前些天捉蛇被毒蛇咬伤了,人被救回来,还不安分,尽整这些让人不省心的事,重点照顾人,打得更狠了。
这次发完之后,几人都老实了不少,没搞出幺蛾子出来。
入秋之时,李瘸子感觉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人也比较嗜睡了。
几个徒弟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寸步不离着守着,数次提出要把人送去省城医院,还是被他给拒绝了。
上头的人也下来了,也说要送他到军医院治疗,车辆都安排了。
李瘸子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人比他自己更了解,觉得没必要给组织添麻烦,婉拒了这个提议。
这些时日,他感觉身体比以往显得更加浮肿了,精神头却是很足。
也许是回光返照,燃烧最后生命力的征兆。
他知道大限将至,自己时间不多了,跟几个徒弟吃了一顿饭,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清楚。
前些年的时候,他早已经给自己挑了一块山岭上的风水宝地,死了之后就埋那里,远眺开始看看海。
期限到的那天,李瘸子特意吩咐几个徒弟,不准靠近自己的屋子,随机把自己关在了屋子,一个人躺在了床上。
屋外几个徒弟,齐齐跪在门口,哪怕天气寒冷,还下着毛毛细雨,也没有离开。
李瘸子知道自己要死了,没有多大悲伤,显得很平静。
按照他自己的话,也许自己早就该死了,曾想过在战场上以身殉国,马革裹尸,运气活了下来。
屋内,煤油灯火摇曳,映照在他的瞳孔里,过往一生,如走马观花,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前半生很顺遂,不愁吃不愁喝,读书习武,娶妻生子,后半生家破人亡,落草为寇,头悬在裤腰上,劫富济贫,杀汉奸杀倭寇,参军入伍继续杀倭寇,南北征战……
这一切仿佛是梦,虚幻而不真实!
身体上的痛苦,把他的思绪带拉了回来,钻心刺骨,浑身如万千针扎。
即便他极力强忍着,还是忍不住发出哀嚎。
屋外的几人,身形摇晃,早已泪流满了面,却没有起身闯入屋内。
足足半个小时之后,屋内声音渐渐变小。
李瘸子在体内那口气散掉之时,意识渐渐陷入模糊,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李知年……”
“李知年……”
声音很清晰!
李瘸子眼皮微动,费力地睁开双眼,入眼一片灰蒙蒙,雾气缭绕。
眼前出现了一大群身影,他们身穿灰扑扑的军服,领口有两抹红色,军帽上有一颗红色五角星,打着绑腿,身形站得笔直。
有人背着步枪,有人拿着冲锋号角,有人扛着旗帜……
“李憨子,走了!”
他们笑着喊着他的名字,很亲切很熟悉。
屋内床上的人,身体如同泄气的皮球,足足瘦了一大圈,紧闭着双眼,嘴角挂着笑意,没有了任何声息。
四周一片死寂,稀稀疏疏的雨还在下。
“师傅!”
“师傅!”
……
几声哭喊声划破了夜色,传递到了远处,公鸡啼鸣声此起彼伏。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声音落下之时,家里男丁齐齐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所有人默不作声,齐齐往这个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