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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舒,是你吗?”

云姬现在也很狼狈,她在外面跑了八九天,头发乱蓬蓬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农田中劳作的女子好似没听到,直到收割完所有的粮食她才走到云姬身边:“看夫人模样应该是洛京来的吧。”

她背着比自己还高的秸秆,摇摇晃晃地朝家走去,云姬就在后面扶着。

这时云舒说道:“我知道,你是我姐姐。”

云姬点点头:“是的,我是云妩,是你的姐姐。小舒,那孩子是你的吗?”

云舒不再说话,她太累了,两人回了破屋时她接过少年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后才说道:“姐姐你不是进王宫了吗?对了,那孩子的确是我的,叫彤。”

少年对着云姬行了个晚辈礼:“原来是大姊,是我招待不周。”

云姬急切地问道:“父亲呢?还有你们怎么会搬到这里?”

云舒笑笑:“良人,你先带着彤回房,我和姐姐有话要说。”

少年点点头,用仅存的那只手拉着彤要往屋里走,可当他进了自己简陋的房间时,却看到屋内坐了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

他眼眸含愁,青衫广袖,面容清冷不凡。

“你好,我是云妩的朋友。”崔祁用了真容,这是他最高级别的尊重了。

“你好。”

少年不知所措,他虽然已经做了父亲,可实际上只有十几岁,崔祁也体谅他,主动说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少年磕磕绊绊:“我没读过书,不是先生。我叫赵序,倒是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我的名字并不重要,赵先生。”

崔祁站起身,施了小法术,少年的断臂立刻长好:“暂时不能用,养些日子吧,别再参军了。”

此等神技惊呆了少年,他拜道:“先生此举是救了我们全家,多谢先生。”

崔祁最近笑不出来,他扯了扯嘴角:“不必谢我,好好对待你的家人。”

他不动声色地留下一块玉佩,随后便悄然而去,赵序再次行了大礼。

“彤,记住这位先生。”

他应该是被施加了遗忘的法术,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就已经忘记了崔祁的形貌,但他虽是穷困潦倒,可知恩不报还是做不出来的。

幼儿什么都不知道,她随父亲呆了一会后饿的大哭,赵序只好抱着孩子去找妻子:“舒,彤儿饿了。”

云舒对姐姐歉然一笑:“姐姐,你先等一下。”

都是生育过的女子,云姬自然懂妹妹的窘迫,因而她退了出去,而崔祁正站在门外。

崔祁用的还是农夫的壳子,但他扮演的农夫看起来像是落难公子。

云姬说了之后,崔祁叹道:“看来我的演技还需要磨练。”

他随后告诫道:“夫人,我刚刚接上了赵序的断臂,又修改了他们的记忆,夫人万万不可提及我。”

“多谢先生!”

云姬心疼妹妹,自然不愿妹妹受累,如今妹夫的手臂接好,云舒也能歇歇。

等云姬再进门,他们已经忘记了断臂搬家的事情,也忘记了战争,夫妻俩十分热情地接待了远道而来的大姊,只有彤依旧如故。

晚上云姬当然要住在妹妹家,她不放心崔祁:“先生晚上要住哪里?”

崔祁开了屏障:“都是找个背风的地方,夫人回去吧。”

他铺好外衣,躺在稻草堆上,配合他现在的模样当真合适极了。

洛京可不平静,太子在多重筹划下成功坐稳了王位,得了闲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赵婴的府邸。

傀儡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它们的角色,剑珣唤了一声师父,傀儡笑道:“太子驾到,有失远迎。”

盐立刻端来已经发霉的茶叶,它们不会自己做出动作,只能依照崔祁设定的程序来运行。

剑珣何等聪慧,她一眼就看出这不是活人,而是崔祁的手笔。

但纠结此事无用,她径直去了赵婴的书房,那里有她想要的东西。

赵婴的书房很干净,公文和书籍都分门别类地摆放好,只有书案上的纸条格格不入。

剑珣拿起纸条,借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迹:“唐国之书在书架第二排,拿开玉瓶就能看到。”

字迹清逸秀美,和赵婴稍显圆钝的笔迹完全不同。

“崔先生,你果然是重情之人。”

剑珣收好纸条,拿起那个万恶之源的青玉小瓶,暗格忽地打开了。

赵婴平生最上心的就是唐国和新法,暗格里满满当当全是他近三十年来的笔记,要不是墨家的建造技术的确独步天下,这些竹简都要掉下来。

剑珣唤来宫人把这些笔记带回去,等搬到最后时,她才发现,暗格的地面上有小字,若不是她心细,也不可能看到这信息。

“洛京有地利而失水运,慎之又慎。”角落里则是,“强干弱枝。”

“原来师父你都考虑到统一后的定都问题了吗?”

剑珣记下暗格地面上的文字,她的共情能力不算强,但此时她仿佛看到一个瘦弱单薄的少年蹲在地上苦思冥想,记下每一个有利于唐国的念头,渐渐堆满整个暗格…

得到书房里留给自己的东西,剑珣便打算回宫,傀儡赵婴笑着说道:“恭送太子。”

盐则不见了人影。

剑珣也笑笑:“师父,我先回去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死物,它和师父生的一样,声音和习惯无一不同,但它不会思考,更不可能继续为唐国鞠躬尽瘁,只是一个假物罢了。

剑珣抬脚欲走,却发现餐桌上有一面铜镜,她曾经见过这面镜子。

那次是她第一次见崔祁,她还在为赵婴呕血担心不已。

她叹息道:“都不是从前了。”

她拿起镜子,手上却什么都没有,镜子依旧纹丝不动。她再次尝试,这次镜子突然碎裂,她不死心地把碎片带了回去,却发现自己拿不走它。

她不理解:“崔先生这是何意?”

远在乡下的崔祁感知到自己的封印破了,他挥手一画,镜子彻底破碎,溅射出无数的小铜片,剑珣连忙躲开,却因为晚上看不清撞到柳树上,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想通的剑珣不再停留,她急匆匆地回宫,另一边的崔祁喃喃道:“不好意思,但借你之手毁镜也是我自作多情。他为了唐国辛劳一生,唐王该有所表示。”

他下意识地希望唐王剑珣能记得她的老师,为此他出了下策,毁镜。

镜子不仅仅是一个器物,更是唯一能映照自己的事物,因而镜子被赋予很多意义。崔祁毁了咫尺镜,也是为这段充斥着利用,监视等等并不纯粹东西的友情做结。

从此赵婴入青史,崔祁依旧是超然的红尘仙人。

天色未明,崔祁便醒了过来,他睡不着,念了数遍清心咒都无法平静下来,他叹道:“幼渔,你可真是的…”

没说出口的是残忍还是洒脱无人知晓,但崔祁笑了出来:“不错,你若是视死如归才是假的。”

他看懂了赵婴死前的眼泪,他不甘心,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新法也需要与时俱进,可他已经死了。

回宫的唐王有些恍惚,她在军营下过苦功夫,崔祁也无意伤害她,因而碎铜片并没有给她留下伤口,可她很痛,是物是人非,是神魂俱灭。

千面司的公主缃等在那里,她是唐国最神秘的人物,新王即位,她掌握的秘密太多,所以她该彻底地死去了。

唐国的宗室大多都有自己的个性和极致的权力欲望,像公子不识那样什么都不在意的人少之又少。

缃当然不是甘心赴死的,她经历了最深切的地狱依旧活了下来,可是她不死,千面司的主人还是唐王元,而不是唐王剑珣。于是她等在那里,等待着注定的命运和自己的最后一场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