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种堪称诡异的气氛中,崔祁两人到了唐国,洛京刚好下了场雪,百姓黑色的衣服和白色的雪交织,给这座安静的都城更添了几分肃穆。
崔祁先去了赵婴的府邸,他讪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又来打扰了。”
赵婴也笑了:“临渊前来,谈何打扰?快请进吧,明日举行家宴,今日就在寒舍住一晚。”
一直被忽略的霁儿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紧了崔祁,随着他进了相邦府。
晚上是盐做的馅饼和羊肉汤,还有道炒青菜,她知道自家夫君吃不出味道来,但还是变着花样做饭,上次还向崔祁学习了炒菜。
霁儿很安静,安静的崔祁都觉得奇怪,进了客房后他捏了捏霁儿的小脸,担忧道:“怎么了?是不想见唐王了吗?不想见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霁儿也学会了大人的苦笑:“不是,我必须得见他。师父,唐国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吗?他们好像都被追赶着,急急忙忙的。”
“因为他们得为唐国的大业拼命。”
崔祁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孩子说那么残酷的事,但霁儿已经明白了,他不再追问,而是提起了赵婴:“师父为什么能和相邦成为朋友,你们完全不是一样的人。”
崔祁下意识问道:“我什么样的人啊?”
霁儿想都不想直接脱口而出:“懒,能躺着绝不会坐着。馋,喜欢吃甜食,不精细的食物就不爱吃。日上三竿才起床,暴躁…”
崔祁打断了他,在外面打孩子不好。
“那相邦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崔祁连忙转移了话题,霁儿这次想了一会才答道:“我看不懂他,但他对师父应该是诚心相交的。”
书房的灯还亮着,每日的工作都是很忙碌的,招待客人后便要熬夜处理。
崔祁指着哪一点亮光说道:“幼渔真的很勤快,我自认是做不到的。”
“霁儿,我和他最大的不同是我主要是为了自己和身边人,因而我可以懒惰,但幼渔是为了唐国而生的,所以他必须努力,必须没日没夜地工作。”
年少时的崔祁自然有着拯救苍生的宏愿,现在他也依旧想救民于水火,但他的性格和身份都决定了他做不了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姬易活了上百年,方圆千里都没走出去,没办法,目之所及,全是荒郊野岭,他不知道该去哪,到底要怎么走。
说穿越者随随便便就能改变世界的人一定是没经历过那种绝望。
很多时候,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不知道,交流也困难,生活方式也全然不同,一一忍受下来并且还能爬到上层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是要打碎原来的架构呢?
今夜是个不眠之夜,赵婴要干活,唐王咳得整夜睡不着,王后伤心欲绝,太子则要哄回妹妹。
瑰守在母亲宫外不肯离去,宫内已经被雪覆盖,她抱紧自己还是忍不住打哆嗦,好冷啊,明明穿了皮袄还是那么冷。
太子让宫人把她抱回自己的宫室,可瑰不愿:“我得守着,阿母状态不好,我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会派宫人守着王后的,放心吧。倒是你,再怎么冻下去只怕会生病,虽然格院有青霉素,但我不想你难受。”
太子也蹲了下来,玄色的衣袍沾了雪,和身上已经结了霜的妹妹靠在一起:“你不走我也陪你。”
到底是瑰再次认了输,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宫人要去搀扶她也拒绝了:“我能自己走,大姐,你知道大王明日为何要开家宴吗?”
太子笑了,拉过妹妹被冻的冰凉的手:“到地方再告诉你,先暖暖身子吧。”
进了寝宫,太子吩咐宫人烧了热水,原本格院已经研究出了地暖,但唐王嫌浪费,不肯装。
为此赵婴曾劝过他,说他的肺部不能受凉,但唐王说道:“我是命不久矣之人,再活也活不了多久,何必浪费?”
赵婴本还想说后宫的夫人和公子公主也会怕冷的,但他知道,唐王一旦决定便不会更改,没必要找不痛快。
盖了好几层被子,瑰还是打哆嗦,她锲而不舍地问道:“大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太子灌了个汤婆子给她放在手上:“是公子霁要来,最重要的是他的师父,崔先生,你也见过的那位,他也要来。”
“公子霁是谁?”
瑰很困惑,她从来不知道还有名叫霁的公子,太子苦笑道:“他是我们的弟弟,出生不久便因为和虞国签订盟约送去了虞国当质子,你不记得也是正常。”
“但他运气很好,拜了崔先生为师修道,已经不是我们这样的凡俗之人了。”
两人抵足躺在一起,太子也脱下了象征她地位的衣袍配饰,和瑰穿了一样的白色里衣,她对妹妹讲述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
瑰不解道:“既然崔先生和相邦是好友,他为什么还要和越王合作?”
“因为他缺钱。”
太子微微一笑:“崔先生是个好享受的人,他曾经的事情我不知道,但他喜欢肉食,喜欢糖,也喜欢喝茶,每一样都需要大量钱财来支撑,所以他必须左右逢源才能维持自己的爱好。”
瑰泄了气:“我还以为崔先生有什么宏图大志呢,没想到是为了享受。”
太子搂紧妹妹冰凉的身体,轻声解释道:“为了自己也是志向,而且崔先生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无眠的一夜过去,盐送来了鸡汤汤饼和一些腌菜。
“崔先生,公子,良人还在梳洗,等一下过来。”
崔祁点点头,吃了起来,霁儿的手有些抖,他挑起一根面,食不知味地吞了下去。他毕竟还小,熬夜后难免萎靡。
等赵婴装点好,他穿着繁复的玄色礼服来迎接崔祁两人:“临渊,公子,走吧,大王等着我们呢。”
崔祁见他打扮的正式,便也给自己和霁儿幻化出一身类似的礼服:“我们走吧。”
赵婴失笑道:“临渊何必如此?我是唐国之臣,所以要按照礼法,临渊并不属于唐国,没必要穿礼服。”
崔祁又换了回来,依旧是一袭青衫,霁儿则是大红直裾。
他重新换了个墨玉的发冠,把霁儿的总角收拾规整,这才跟随赵婴进了宫。
唐王宫更没有生机了,随着主人唐王的日渐衰败,王宫也破败起来,即便宫人日日洒扫,失去的生机也回不来了。
等到它迎来新的主人,或许能再次恢复过来,但这些都与崔祁和霁儿无关了。
再次见到唐王,他虽然没有重病时那么苍白虚弱,但整个人都呈现颓势,配合他秀美的容貌,有种破碎之感。
崔祁先行了礼,又推着呆愣住的霁儿上前,唐王只是看了多年不见的儿子一眼,便对崔祁说道:“崔先生近来可好?小儿承蒙先生照顾了。”
崔祁赔笑道:“在下一介山野闲人,自然很好。”
公子公主们也都好奇地看着师徒二人,尤其是一个小姑娘,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崔祁,而太子则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仪态端庄。
为了展示自己的慈父之心,唐王让霁儿坐到自己身边,其他孩子不敢表露出不满,任由这出父慈子孝的大戏继续演下去。
崔祁看的心累,便主动献上一朵棉花,解救了深陷泥潭的霁儿,也解救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崔先生当真国士。”
唐王对崔祁大加夸赞,崔祁推辞道:“大王得了此物便能造福唐国,于我却只能明珠蒙尘。”
他不喜欢客套,但不是不会客套,活了两百年,漂亮话再不会说可是怪了。
最让崔祁感到不适的是王后,她的打扮没有任何问题,只是眼中的怨毒惊人,她像是保护孩子的母虎,把公子不识和公主瑰都揽在怀中。
赵婴和唐王都露出完美的符合礼数的笑容,崔祁也被迫那么笑,装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太子也对霁儿很是殷勤,但霁儿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