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说他只想修长生，当个快乐逍遥的猴子。
是啊，我也一样，我也想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小鬼差，可有人欺负他的猴子猴孙，有人勾他灵魂，有人诏安他上天。
欺他，辱他，贱他，等他怒了，然后说他错了，可从没人教过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他的唯一牵绊，怕是只有那些猴子猴孙，可他们也死了，这世上只就他孤孤单单一个猴。
甚至在他心里，最敬重的老头，在他离开时也警告他不得提他，在他需要时躲他，在他有难时算计他。
我躺在地上，看着和猴子打起来的姜臻，想笑。
我应该庆幸，有人教我，有人护我，有人引导我，他们用各种方式，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如今我有了家人，有爱人，有朋友，从最初的孤寂中走了出来，我渴望这个世界。
可猴子还是一个猴，被困在过去，被压在地狱，被业火焚烧，成了那神佛口中的罪恶。
我扭过头看着盘坐金莲之上的斗战胜佛：“喂，你如今，快乐吗？”
“何为快乐？”
“……”
“一切由心起，一切由心灭，阿弥陀佛。”
说实话，我没听懂，但我懂一件事，这个猴子，没意思。
“砰。”
我看着跟我躺在一处的另一只猴子：“怎么样，那是我老婆，厉害吧。”
“靠女人，你有什么本事。”
“有女人，就是我的本事。”
“……”
“喂，我觉得你挺有意思，咱们交个朋友？”
“朋……友？”
“对，怎么样，这灵山有什么可待的，一群秃驴，整天阿弥陀佛的，他们不懂七情美，要不要我介绍个仙女给你认识认识？天庭有个叫紫霞的仙子，你看怎么样？”
我坐起身，伸出手。
他还想提棍子，被姜臻用刀抵在了脖子上。
“俺老孙铜皮铁骨。”他还不服，还想刚。
“喂，想见须菩提吗？”
猴子愣了，看着我双眼一下子就亮了：“你知道师父在哪？”
“你还认他？”
“为何不认？”
“……”
我忽然觉得他比我可怜，因为这是一颗最纯的赤子之心，他所有一切作为，皆由心来，喜欢就要，讨厌就打，恨了就要杀。
他不想后果，因为他无惧后果。
可人间走一圈。
我又看了眼一旁的猴子，就成了他。
猴子伸手握住我的手：“朋友，我交你这个朋友，快带我去见师父。”
“这灵山不打了？你的灵身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快带我去，我想回方寸山。”
我让姜臻收回刀，看着那一群佛门中人。
“猴子我带走了，没意见吧？”
“阿弥陀佛，鬼神自便就是。”
我扭头，看向从雷音寺中走出的弥勒，挺个大肚子，以前他怎么笑我不知道，但如今这个笑，可太嘚瑟了。
“见过佛祖。”一群佛陀开口。
现在已去，未来来临。
那下个未来在哪？
我冲他点了点头，没打算和他有什么交集，我走到地藏身边：“你没事，就赶紧回地府吧，还是别成佛了，没什么意思。”
他想开口，又被我制止了，然后看向一旁的金蝉子：“喂，你还记得西梁女国吗？巫之森挺美，有空可以走走。”
“阿弥陀佛，如今人间乱起，贫僧自当入世普度众生。”
等你去，黄花菜都凉了，整个乱局，你们争权夺利玩的倒挺嗨。
一群佛什么都不干就在这相互辩论。
我懒得理他们，带着猴子走了。
地藏无事，我就放心了，至于其他，不关我事。
“鬼神再且等等。”弥勒叫住我。
“做什么？”
“地狱一事，贫僧自知，这枚舍利，就赠于鬼神你。”
我看着他递给我一个盒子，想了想伸手接过。
舍利子？
谁的？
有意思。
可笑这世人，成仙成佛又如何？
嘿嘿，我想了想，还真是做鬼挺好。
不再多想，我带着猴子下了灵山，直奔鬼谷。
老头惹出的乱子，就交给他来处理。
看着熟悉的山头，猴子很是激动，拖着一堆地府的装备就往山上奔，吓了一群人四散逃走，更有人拦下大喊斩妖除魔。
“把你收拾收拾，这像什么话？”
“哦，哦，这我懂，我懂的。”说着猴子摇身一变，一身业力内敛，换上了一身道袍，从最开始跑跳，慢慢走了上去，直到看到那熟悉的石碑。
我看了她一眼，那眼中有光。
这时门开了，走出一个女人。
“进来吧。”
“咦？是你，当年也是你给我开的门，你这小道童，怎么是个女娃娃？”
“……”
“赶紧的吧。”我看金玲儿脸色变换，推了他一把。
一边走我有些好奇：“你怎么在这？”
“我不在这在哪？”
“也对，老头知道他来？”
“我怎么知道？他让我来开门，说猴子回来了，我就来了，对了哥，嫂子，你们成亲怎么不叫我？还有，听说你还回来过，也不见见我。”
“见你做什么？王宁呢？”
“在王家，如今他是王家老祖了，感觉没以前有意思了。”
“……”
“快，跟我讲讲，闹天庭是怎么个感受。”
“咦？朋友，你也打过天庭？”猴子回过头：“果然是朋友，话说天庭里我都不喜欢，不过哪吒那小孩还挺有趣，有个杨戬挺厉害。”
“……”
我懒得搭理他们两个，一路进了大殿，就看见老头坐在蒲团之上，面露微笑，装的二五八万的。
“你这猢狲，到底闯祸了吧？”
“师父。”猴子当场就跪了下来，然后挪着跑到老头身前，仰着头，一脸孺慕之情：“师父，弟子闯祸了，请师父责罚。”
“我知你性子顽劣，此去红尘历练，可看的明白？”
“不明白，不明白，但弟子如今也不想明白，师父，弟子如今已无去处，请师父留下弟子，弟子一定认真修行。”
我看着老头又拿出他的戒尺，在猴子脑袋上敲了几下，然后猴子就笑呵呵的又蹦又跳。
“什么意思？”我问姜臻。
“没懂。”
我又看向金玲儿。
“别看我，我也不懂。”
“……”
可能，这就是学渣和学霸的壁垒吧。
可学霸太自大，看不上一般的工作，被打压的挺惨，可终究是学霸，等他收了心，未来，如何，犹未可知。
身体没了，负累也就没了。
地狱回来，如今他重获新生，神的枷锁剔除，他只是孙悟空。
挺好。
我没在管他们师徒叙旧，带着姜臻在鬼谷里瞎溜达。
金玲儿无事，非要跟着。
“你这电灯泡。”
“我乐意。”
“你乐意个屁。”
这时两个少年飞奔而过。
“谢来，你给我站住，把信还给我。”
“哈哈哈，咳咳，亲爱的晨……哈哈哈，亲爱的，没想到了，你小子还能收到情书。”
“闭嘴。”
两道身影越来越远，我摇头苦笑，看了看天，万物复苏，春回大地，也挺好。
这时迎面走来一对男女，有点眼熟。
“谷主。”
“嗯，下课了？怎么样最近，有好苗子吗？”
“都一样，调皮捣蛋的不少，但聪明机灵也不少。”
“辛苦了。你们去约会？”
“徐福斋最近出了新菜，我们去看看，你们这是？”
“哦，你不认识了？这是陆忘川啊？”
“嗯？鬼神？你怎么会老？”
“……”
我不想说话了，这是大叔，大叔，真是的，懂不懂，什么就老了。
然后我想起他是谁了，那个小道士，执从。
“对……对不起。”这时他身旁的女人开口。
我有些疑惑。
“这是苏锦啊，你们记性这么差？”
“哦，差点被我掐死的那个，还活着呢？”
“……”
我摆了摆手，没在意这些，对错没法界定，因人而异，我已经不在意了。
等他们走后，一路上又遇到了不少人，有当初考古队的，还有南宋那个师祖，李道昌。
最后我们找了个店吃饭，金玲儿请客，那我要大吃特吃。
正好看见一个男人在喝酒。
我记得，是李白。
听说他重新出现在这世上，引的无数人前来追捧，很是令人羡慕啊。
“羡慕什么啊，如今我出谷都不容易，以前封谷，我也不在意，可如今出世了，我还出不去，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那么大的名气？老杜他们当年不比我差啊。”
“大概，你最潇洒不羁，仙气飘飘？”
我邀请他一起吃饭，这也是个酒蒙子：“泰山有个老头，也喜欢喝酒，有空你可以走走。”
“可以，平生最爱交友与酒，同好中人，自然要结交一番。”
“白泽也在，我觉得你们也聊的来。”
“地府果然人才济济，天妒英才，不知如今还有谁在。”
“哦？那要不要入我地府？我给你查查？”
“多谢美意，大可不必。”
我忽然觉得他也没什么意思了。
在鬼谷待了几天，我本来想见见姑娘的，可没见到，人没在，有点小难过，直到第五天，我见到了老头。
“如今这盛世，可如你所愿？”
“你不觉得很好吗？如今这世间，天地共振，万法齐鸣，人人可自由，人人皆自由。”
“哪有绝对的自由。”
“心自由，则身自由，心锁以解，道，就在脚下。”
说着，他落下最后一颗黑子。
我看了一眼，将棋子扔了，没意思，总输。
“猴子如今什么情况？”
“褪去神体，解除禁锢，这天，终究遮不住他。”
“他还不知道，他仰慕敬重的师父是如何算计他的。”
“悟空三年便可成道，你真觉得他不懂？”
“……”
“他的路找到了，你的路呢？”
“当初你给我定了结局，如今，似乎走到了。”
“可甘心？”
“不甘。”
“那就带着这不甘，活下来。天道至公，此为功德无量，挺过去，便是你解脱之时。”
我看着他好一会，笑了一下。
这世间最难懂的是心，最难解的是情。
如今我有，这才是我不会迷失的关键。
“忘川我都走出来了，屈屈一个无间？”
我们一时没说话，喝着茶，看着天，然后和他一起去钓鱼，坐在河边，我问：“那你呢？就困在这鬼谷了吗？”
“我也要离开了，如今天道秩序在重新建立，天道薄弱，我们这些老家伙，已经留不下了。”
“卧槽，你搞东搞西，把这弄乱了，为的，就是离开片天地？”
“这片天地越来越弱，已经承受不了我们的存在，自然要走。”
“你们？”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没人开口，可心知肚明。
例如后土，镇元子，甚至还有女娲，乃至我不知道的存在，是众生源源不断的信仰，在增强他们的力量。
然而天地一次次劫难来临，其本源越来越弱，他们这些生灵的存在，就是这天地最大的蛀虫。
最好的办法就是抹杀，要么彻底走向所谓的末法时代。
“所以封神榜上那些神，其实必须死？”
“他们本就死了，而这世间正好得到补充，想必，如今天庭，已经离开。”
我想了想，天庭似乎在我回来之后，撤了那些天兵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如今这个世界已经再次注入生机，只要休养生息，曾经诸神凌空的时代，会再次来临，新的轮回开始，才是新时代真正的开端，也是更强的时代，而这最后一步，就交给你了。”
“为什么？明明可以直接走的？”
“忘川，这片天地看似很大，其实很小，生于天地，虽怨，可终究不想这么没落下去。”他抬头看着天空，我不知道他看向哪里。
“是宇宙之外？那里什么样？”
“或许，等你醒了，亲自去看看。”
老头说了这番话的半个月后，彻底消失在了鬼谷，与他一起的，还有猴子。
“喂，他把你抛弃了，带了个猴子，你不气？”
“有什么好气的？”金玲儿说道。
“……”
没劲。
我也走了，也没劲。
他们这些修仙的，得想逍遥，可地府却不行，它与这片天地紧紧相连，他们可以走，可地府不能走。
凡人不一定成仙，可凡人一定会死。
这百年来，神被清理了，人和妖也死的差不多了，如今就剩下鬼以及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怨念不散。
他们的事做完了，终于轮到我了。
真残忍。
我看着这片天地，神的种子已经种下，等待被有缘人所得，仙路已开，科技发达，百家齐放。
未来，将会有无数天骄出世，彻底绽放属于他们的光辉，旧时代即将落幕，新时代就在路上。
我想再好好看一看这片天地，反正酆都还能坚持，堂堂一个幽冥大帝不至于这么废？
“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婆，我们一起过完这一生，好不好。”
她握着我的手，笑着看我：“好。”
第一年，我们回来苏城，曾经迁移走的，如今又开始迁移回来，在这片废土之上重建家园。
我又买了个店面，这会开医馆，专治不孕不育。
如今鼓励生育，而地府鬼太多，断情欲的生意做不了了，这回做送子生意。
第十年，我看着锦旗都要摆不下了，和姜臻吐槽：“是不是用力过猛了？如今从北方都专门来找我们看病。”
“是有点？缓缓？”
“缓缓。”
第二十年，我有些头昏：“老婆，我怎么感觉被困住了？我想去旅游。”
“那就休假。”
然后我们把门一关，开上一老古董的甲壳虫开始自驾游。
第三十年，我面无表情的挥手让对方滚蛋：“老婆，我们越来越出名了，我没想到，做生意失败了一辈子，在这上面成功了。”
第四十年，第五十年，第七十年。
阳光下，我牵着她的手感慨：“我感觉我就是个劳累命，这是休假吗？为什么呢？”
“挺好，听说我们都有供奉了。”
“不会又是鬼神教那一种吧？”
“不是，送子公公，送子娘娘。”
“……”
第二天，我们的店关门了，因为我们去世了。
我看到有人给我们送行，甚至因为我们同时去世，更是歌颂我们的爱情，简直了。
站在天上，看着下方，一股股信仰之力向着我们汇聚，我甚至感觉到有几个神位在蠢蠢欲动。
我都无语了。
连忙将他们按压下去。
这个世界似乎在渐渐走向正轨，可依旧争斗不断，谁也不服谁，都觉得自己最厉害。
而华夏因为夏谣的存在，无人撼动，唯一真神，加上还有南宋这个女婿在，人族无忧。
我看向妖域方向，杨宿最近几年越来越暴躁，已经发动了不少次妖兽攻城事件，我不理解，但也认同。
温堇还在特事局，之前又见过一次，发现他整个人更加平和了，给我呈现了一种养老的状态。
至于其他人，白衣他们在泰山当家，值得一提的是泰山神还在，这是个死脑筋，不过如今有了酒友。
晨曦长大了，那个狐狸耳朵的小子从妖族跑出来没事就追着她跑，烦人的很。
我已经说过了，这个女婿我不认。
最后看了眼这个人间，我脚下一跺，忘川河缓缓流入天际，一场覆盖全世界的雨落下来。
这世间恩怨永远止不尽，但至少可以让他们暂停一些，老头说休养生息，那就好好休养吧，我也早想这么做了。
雷声在轰鸣，那是天道在震动。
“这么弱了？别忘了，我在帮你，你要动我？”
雷声滚滚，最后渐渐消散，我撇了撇嘴，哼，欠我的多了，我看你怎么还。
雨下了三天，太阳升起，我看着无数人迷茫的眼神，暗自点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微风轻轻吹过，河水泛起涟漪，一朵朵彼岸花在盛开。
我看着姜臻：“怎么样，这场景，和你想的一样吧。”
“你不怕我舍不得？”
我拉着他的手，伸手指着这世间：“三生三世就算了，我们要一生一世，但，我许你天下万载太平无忧。”
她没说话，抱着我。
我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不必等我，但你不能改嫁啊。”
“那做什么？”
我想了想：“打麻将？或者跟妈他们卖面条，卖饺子，卖酸辣粉，总之放心吧，我是鬼神啊。”
我们回了地府，酆都在等我，看到我过来还笑了笑：“回来了。”
不止他，和尚竟然也在：“你也回来了？”
“阿弥陀佛，这是贫僧的道。”
“那你觉得，这是我的道吗？”
“是与不是，并不重要。”
“还真舍得我。”
“谨守本心，万丈红尘千百劫，不过爱恨与嗔痴，如今你可懂了？”
“我为什么要懂，我们终究不是一路。”
我回身抱了抱姜臻：“别打死他们，这地府还得他们管，要不然受累的就是你。”
说完我挥了挥手，一脚迈进了无间地狱。
也是一瞬间，我还没看清，无尽的孤寂便席卷而来，死气，怨念，像找到家一样，蜂拥往我身体涌了进去。
忘川在脚下浮现，我盘坐在河面之上，彼岸花随之盛开。
安魂浮在头顶，悠悠转动。
斩魂横于身前，轻轻弹奏。
这片世间最孤寂之地，第一次响起了声音，亮起了一点光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