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知道，圣女向这些流民要吃的，无非是不想让别人注意到她与这些人的不同之处，尽管她和薛定也都是流民。
虽然已是深夜，但在这么冷的天，即便裹着羽绒被都未必能睡得着，更别说这些只有一件粗布麻衣的平民了。
没有篝火，她们只能挤在一起取暖。尽管周围的房屋都已被烧毁，可那些破损的土墙和旮旯至少能抵御一部分严寒。
薛定看不清这镇子到底有多少人，不过就他所在的这个小院子里，起码也有三四十人。
听圣女说，这里全都是女人。所以薛定猜测，这些女人应该和他们一样，都是从西边逃荒过来的。不过，薛定不太明白，她们为何全都挤在这里。
于是，他便开口问道：“请问…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薛定不开口倒还好，他一发出声音，这些女人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全都打了个颤抖，随即朝薛定这边看来。
“有男人？”女人们嘀咕道。
“怎么了？”薛定有些莫名其妙。
“是男人！”
这些女人纷纷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又全都挤在了一块。见到薛定就像撞见了鬼似的。
“什么情况，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被吓成这样？”
薛定有些纳闷，不过他知道，万事皆有因。这些女人既然害怕男人，那么她们应该曾受到了男人的恐吓，或者是伤害。
“都别慌，我们俩是夫妻，从西边逃荒过来，和你们一样，都是无家可归之人。所以各位姐姐妹妹们不必担心。”见状，薛定连忙解释道。
“是的，我与夫君一路逃难至此，途中还遭遇了胡贼的追杀，可谓九死一生。如今夫君身患重病，外面又太冷，所以只是借此地露宿一晚。”圣女也补充道。
听到薛定和圣女这么说，女人们稍稍放松了一些警惕，不过她们还是和薛定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大概过了两分钟，这些女人又全部坐下，继续挤在了一起。
“姐姐…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圣女凑到一位妇人旁边，小声问道。然而那些女人依旧没有理会她。
看到这些女人如此冷漠，圣女也有些犯难。她和薛定来到这边，无非就是为了打听一下消息，但现在这些女人却都不想搭理他们。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们。薛定知道，要是自己也被饿成这样，估计除了吃的，其他的事情他也不会去搭理。因为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静止不动是唯一能够减少能量损耗的办法。
见对方无动于衷，圣女便从身上拿出了几块羊乳糖，悄悄地塞到了周围几个女人的手中。
女人们一愣，拿起手里那像核桃大小的糖块，显得一脸懵圈。
“姐姐，这是糖，我仅有这些了…藏好！”圣女凑到几个女人耳边，小声说道。
女人们一听这话，那拿着糖块的手就如同触电了一般，顿时便剧烈抖动了起来。她们连忙拿起那块糖嗅了嗅，随即竟一下子塞进了口中，就连那蜡纸都没剥开。
“别咽着了…”圣女小声提醒道。
这些女人的吃相，就堪比猪八戒吃人参果，连嚼都不嚼一下便直接就咽进了肚子里。
“姑娘…再给我一些吧。只要你能给我吃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几个女人险些喊了出来，不过想到这里人多，便爬过来，凑到了圣女耳边，都压低声音说道。
“嘘…”圣女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又拿出了几块糖。
“最后几块了，给你们了吧！”
女人们急忙接过糖，不过这回她们倒没有再塞进嘴里，而是不约而同地将糖揣进了衣兜。
“多谢姑娘，多谢公子，我给你们磕头！”说罢，那几个女人便朝薛定他们猛地磕起了头。
圣女见已经成功收买了这几名女子，便直入正题：“不必如此，我只是想问你们一些事情。”
“姑娘请问！”
薛定也没有想到，几分钟前还对他们爱搭不理的女人，为了两颗糖，现在竟然对他们卑躬屈膝了起来。
这种糖薛定之前做了不少，除了这些，那些干乳块和压缩饼干，他也全都用马车一路带着。
这些都是薛定留给他们自己保命的东西，要不是糖都归圣女管了，他才不会同意她拿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送人。
其实帮助有困难的人是应该的，因为自己也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才能考虑帮助别人。舍己为人的事，薛定是打死都不会去做的。
“你们都是从哪里过来的？”圣女见先前的交易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便压低声音问道。
“我是从南安而来…”
“我们二人是从天水过来的…”
“我们是从京兆逃出来的…”
听到最后那女子的回答，薛定和圣女都是一惊。
长安相当于一个县，而京兆则是一个郡，长安就在京兆郡内。这女人说从京兆逃出来的，那就意味着，那边确实出事了。
“你们愿不愿意跟我走？”薛定也凑到了这些女人的耳边，小声问道。
“愿意！不过…”
“不过什么？”薛定问道。
“不过我们都是有夫之妇，只要公子不嫌弃…”
“啊？嫌弃？”
“公子请放心，我们虽早已为人妻，但年岁尚不过三十，且我们更知晓如何伺候公子…”
“等会儿，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七七，把她们带回去吧！”
薛定听出来了，这些女人似乎是想用身体换取活下去的机会。他有些无语，仅仅因为得到两颗糖，她们就甘愿把自己给卖了。不过薛定也能理解她们这么做的原因。
这里人多口杂，不便于说太多。薛定觉得，反正他的人已经很多了，再多这几个也没什么。
不过，他可不敢把这里的女人都带走，如今那一千几百人已经让他很头疼了，他可不想再收留一批人。而且这次圣女也没有出声，因为她也觉得这样做并不合适。
趁着其他人没注意，薛定他们带着那些女人回到了营地。但刚进入营地，那几个女人却被吓得瘫倒在地。
现在她们见到这种类似军队的组织，都会被吓得双腿发软。虽然她们不知道薛定究竟是什么人，但看到对方的人有武器，还有专人在放哨巡逻，她们怎能不害怕。
不过，当她们听到有吃的时，心里的恐惧感便瞬间都烟消云散了，于是每人拿着两张面盆般大小的面饼，拼命地啃了起来。
“兰兰，让她们别吃得那么急。等她们吃饱了，你先安置一下她们。我去看看周围的情况。”
薛定说完，便拿着望远镜与圣女一同上山去了。他需要再观察观察，这里的种种情况总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这里位于天水最南端，处在天水和武郡的交界之处，位置确实有些特殊。另外。好好的小镇为何被烧毁了呢？到底是谁烧的？还有这些女人，为何都聚集在这里？而且还有从天水和京兆过来的。
这些女人还在吃东西，薛定倒也没有催促她们。另外，阿萱她们也还没回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薛定便想着上山去查看一下周围的情况。
“七七，你对中原的地形熟不熟悉？”
薛定忽然问道。正所谓站得高望得远，反正附近的山都是光秃秃的，也不高，想要爬上去倒也不难。
“我此前未曾来过此地，不过我曾仔细研读整个中原的地图，对大概情况有所了解。但对于详细地形，我并不清楚，正如此地的具体情况一般。”
圣女这话倒是不假，要是说地名，她倒着都能背出来，可要说地形，那她也只是知道一些比较出名的地方而已。就像现在这里，地图里就只有一个点，标着“凤冲镇”，便再无其他内容。
别说是这简陋的地图，就连后世的卫星地图，也有大把无名之地，就更别说地形了。
“你觉得…这小镇到底是怎么烧的？”薛定换了一个问题，接着聊道。
“我也难以确定具体原因。有可能是流民取暖时不小心引发了火灾；有可能是这里曾经发生过战斗；也有可能是朝廷不想让胡人占据此地，以作休养生息之用。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什么？”
“也有可能是胡人焚毁。若他们企图攻占长安，那么就必然要切断晋国的回援路线。而这些城镇，同样也可以作为晋军的据点。”圣女分析道。
薛定点点头，其实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这几种可能。不过他更倾向于最后一种。
试想一下，潜入晋国的胡人数量再多也是有限的。若那些胡人要攻打长安，那么他们担心的只有两点：一是怕其他三国出兵援助，二就是怕渡口那几十万大军回援。
如果长安周围的城镇都被胡人烧毁了，那么就算到时候晋国的援军赶到，他们也无瓦遮头。
这天气冷得连狗都能冻死，要是那些援军长途跋涉来到这里，还要在冰天雪地中扎营，那他们就算不被冻死，战斗力也会大打折扣。
“那不用问了，会用这种手段的人，我觉得除了圣教的教主，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了！”薛定摇摇头，无奈道。
“不管如何，我们都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圣女一边用剑划破前面的冰层，一边攥着薛定的手，慢慢地朝山顶走去。
“哎，战争伤害的永远都是平民百姓。人活在这种朝代里，真的连猪狗都不如。要是有机会，真的很想带你们离开这里，去一个人人平等、人人都能吃饱饭的盛世看看。”薛定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前后花了不到半小时，薛定他们已经爬上了山顶。
他站在那空旷的山顶上，朝四周环视了一圈，发现除了夜色，他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圣女倒是不同，她拿出望远镜看了一下，片刻又收了回来。
“看来…你猜对了。附近的一些村庄也被烧了。”
薛定揉了揉眉额，片刻才缓缓道：“能不能确定是什么时候烧的？”
“从那镇子遗留的痕迹来看，应当是在寒流之际。否则，那些妇人也不可能存活至今。”圣女推测道。
“也就是说，这些女人刚好在镇子被烧的时候赶到。借着这场大火，她们才得以活下来。至于先前看到的那些尸体…就是没有找到落脚之处的人。”
薛定想到了那些被狼群啃食的尸体，她们应该就是在寒流来临时死去的。
“恐怕是这样…”
“哎，特么的，到处都是死人！”薛定不用猜，也知道死的人肯定不止他看到的这些。
胡人在杀人，这鬼天气也在杀人，照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人类就会灭亡了。
“你…是否有其他打算？若你非得往东吴走一趟，那我们就找个地方安置一下她们，然后我陪你闯过去。”
圣女这话已经说得非常明显了，带着这些女人的话，这长安恐怕真的过不去了。这也就意味着计划不得不改变，他们得往南走。
但这样一来，想要到达东吴恐怕就遥遥无期了。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放弃所有人，那样的话圣女便可以带着他一路杀过去。只要不遇到那所谓的武圣，那就没人拦得住她。
“先看看吧，不管是往东还是往南，也不过是想找个地方落脚而已。”
其实薛定还是想到东吴去看看的，不给那些女人一个交代，他总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不过，他也不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要是真过不去，那也就这样了，毕竟有些事情勉强不得。
“嗯，那我们先下山吧，这里严寒刺骨，不利于你的身体康复。”圣女在山顶上也看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扶着薛定准备下山。
“好！呵呵…看来她们回来了，我们过去接应一下她们。”就在这时，薛定看到北边的天际中出现了两点火光，正朝着这边迅速靠近。
“嗯？不对…七七，你快看，那些火光怎么那么多？”
薛定一惊，连忙指着那越来越多的火光，惊讶地说道。圣女连忙回头举起望远镜观察。
那些火光就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密密麻麻，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这边靠近。
“是晋军！”圣女说道。
“啊？晋军？”听到这个词，薛定比听到胡人时更加感到惊讶。
“不对，晋军后面还有人…”
“还…还有人？这是什么情况？”薛定刚刚才放松了一下神经，现在却绷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