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心道不好。
李相夷要打东联海帮,肯定会去瀛城的。
妙手空空把少师带到那边,可不能叫李相夷撞见了。
必须立刻,马上!
赶到瀛城去,从妙手空空那里拿回来。
于是乎,莲花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往瀛城赶去。
楼板嘎吱嘎吱地晃动着,颠得楼里的碗啊盏的,都摔碎了好几只。
六匹马,呼呼地喘着粗气。
本是四匹的,但为了快,就多买了两匹。
好在杭州离瀛城不远,花个两三天,到二月十七这天,也就到了。
一到地,就马不停蹄地找起人来。
找了个两三天,人是没见着。
倒是听说,李相夷他们到瀛城了。
第三天傍晚,他们苦寻一番无果后,回到莲花楼。
就见着里头进了三个“小贼”。
白衣小贼李相夷,站在灶台边,手里持着锅铲,往锅里搅和着什么。
香味扑鼻,令人口齿生津。
闻得动静,往门口打眼瞧去。
“你们怎么来瀛城了?”
“来游山玩水,还是接有案子?”
三个大的,先是扫了眼门口往左的墙边,靠的刀剑。
见少师仍是一把,年轻的那把。
随后,视线再逡巡过屋里熟门熟路的人。
见他们的神色一如平常,并无特别,就暂时稍稍放下心来。
他们观察的档口,李相夷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没有得到回应。
红衣小贼小笛飞声,遂出言道。
“你们是不是年纪上来了,耳朵不大好。”
“听不见我们说话了。”
他蹲在灶口边,往膛里添柴火。
火烧得很旺,只冒着细微轻烟,熏不起眼睛的泪。
三个大的,这才慢半拍,异口异声地回答。
“自然是游山玩水。”李莲花说。
“当然是来查案子。”方多病开口。
“别多管闲事。”笛飞声撂话。
“所以,你们到底来干嘛?”
蓝衣小贼南宫弦月,在拿碗拿筷。
见他们回来了,就又从橱柜里摸出三只碗,往手上的垒。
三个大的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尴尬之色。
还有互相责怪的眼神。
静默片刻,李莲花抬指蹭下鼻翼,笑笑道。
“都有,都有。”
他掩上灌风的门,率先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
笛飞声后脚过去,翻起个杯子,蹬在李莲花面前,也不言语。
李莲花顺手给他满上。
满完,又见一个空杯推来,“我也要。”
李莲花置下茶壶,“都说多少次了。”
“你要喝,便自己倒。”
哪有师父,给徒弟沏茶的道理。
方多病收笑,边自己倒,边瞪了笛飞声一眼。
笛飞声执茶,一口灌完,并不在意地向他挑眉。
“你们不是要打东联海帮吗,怎么跑我这楼来了?”
李莲花抿上口茶,问三个小的。
“是要打。”
南宫弦月把碗筷搁在桌上,成圈地分开排着。
“这不进城里来,打探打探相关的消息。”
“走着走着,就发现莲花楼了。”
尤为显眼地,停在东城门附近的空地上。
“正好也到饭点了,进来吃个饭。”李相夷翻着菜补充。
“还能聚聚,不好吗。”
自大年初六下山,两边人也有大概一个半月不见了。
“左右,”他顿了顿说,“莲花楼也比船上舒坦。”
海浪摇来摇去的,摇得人头晕。
海风湿咸,不停地吹,他感觉,他们浑身上下,都要被腌咸了。
那样颠簸见血的日子,哪里比得上家里安心。
至少,在他的眼里,莲花楼是第二个家。
他说不上,行在瀛城时,见到莲花楼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知道,在那一刻,眼前一亮。
就仿佛什么温暖的东西,猝不及防地奔进,远方的世界。
莲花楼有轮子真好,他想。
“就是破了点。”
小笛飞声拍着手上的碎柴屑,插话说。
李莲花闻言,生噎了口气。
“我这楼破,修了补,补了修,你们几个心里没点数。”
余下大的小的,都干咳着,忙自己的事。
安静好一会后,李相夷提醒道。
“老笛,别烧了。”
“最后一个菜了,马上就好。”
小笛飞声就把柴往外抽,一股浓烟顿时冒出来。
他熟练地杵灰堆里埋着,就不冒烟了。
这灶是个双层灶,上面烧火,下面是漏的灰。
已积了大半膛,还没铲走倒掉。
灭完柴,他拿过旁边的小铲,往上灶铲遗留的火炭。
南宫弦月恰巧端了炉子过来,由他放里头。
之后,再在火炭上,笼上黑炭。
他们是不要什么紧,李莲花隆冬初春就受冷,总要烧盆火的。
炉子一架好炭,南宫弦月就塞桌底去,吃饭的时候能暖脚。
狐狸精眼前一亮,叼着自己磨牙的棒骨,凑近了去,以便能烤着毛发。
李莲花嘴上不说,面上却是悦然。
微眯的眼里,含着笑意。
他像狐狸精一样,把腿往炉子边凑。
又问,“你们哪天到的瀛城?”
“十七。”李相夷把最后一个菜起锅。
三个大的对了眼,倒是同他们一天到的。
说明,他们在城里,也逛了两三天了。
不管是探消息,购物资,还是干别的什么。
这再逛下去,容易出事。
还是得尽快,把妙手空空揪出来才是。
他们传着音商量。
传完,菜上了桌。
统共五个,水煮肉、栗子炖鸡、醋溜白菜、虾鱼汤齑,还有盘水晶桂花糕。
不知道为什么,三个大的,目纳着这五个菜,老觉得有些怪。
怪香的。
“吃啊,都愣着干什么。”
李相夷见他们久久不动筷,遂催道。
“你先吃,你们先吃。”方多病推让。
笛飞声就直言不讳了,“你做的菜,能吃吗?”
毕竟向来是挂卖相,万万是入不得口的。
“有什么不能吃的。”
小笛飞声夹了嘴水煮肉,送入口中,没什么表情。
挤兑说,“李莲花的菜都毒不死你,李相夷的还能毒死你。”
他话是对笛飞声讲的,但给他递眼刀的有三个。
几秒后,六个人都动了筷子。
难吃归难吃,肚子还是要填的。
多吃饭,少吃菜就行。
然而,当菜一入口,他们发现……
方多病很惊喜地嚼着鸡肉,“今天的味道,居然很不错诶。”
他说完,把各个菜夹了个遍,囫囵塞在嘴里。
“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
“你这厨艺,怎么就一日千里了。”
李莲花和笛飞声,亦是不同程度的讶然。
就连狐狸精,也对着狗碗,惊奇地竖起了耳朵。
“你这是上哪儿偷师了?”
李莲花看着李相夷,深深疑问。
这厨艺给李相夷学成了,让他脸往哪儿搁。
不过,学成了也是好事。
自己能给自己做好吃的,想想就挺不赖的。
“没偷师。”
李相夷筷子头,轻拨着碗里的虾仁,神情不自然道。
“因为这菜,是……”
“馆子里买的。”
南宫弦月咬着肉片,点破说。
“他加热罢了。”
“怪不得。”笛飞声放心地吃起来。
方多病也放心了,同时伴着意外后的意料之中。
“我就说,本少爷的厨艺无人可及。”
“你怎么能做出,味道同本少爷这般好的菜来。”
“还学会做桂花糕了。”
他插起块桂花糕,“感情都是买的。”
李莲花往灶台那边眺了眺。
“这也是难怪了。”
“砧板和刀,都还在原位挂着。”
他指头虚点下李相夷,“你倒是会省事。”
李相夷总有理,“省事不好吗。”
“能少洗些东西,少用点柴和油盐,少用了,就不用去砍去买了。”
“多去麻烦。”
李莲花摇摇头。
“省这省那,你什么时候,会省省钱就好了。”
李相夷不同意这话,“我哪里不省了。”
“你哪里省了?”李莲花反问。
“也是有的。”笛飞声停了下筷子。
李相夷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阿飞,还是你懂我。”
接着,他就听见笛飞声说。
“没钱的时候。”
没有钱,见了什么东西,有花的心,也没有花的力。
岂不是省了。
李相夷:“……”
李莲花舀了勺汤,不由得笑了笑。
饭后待了会,李相夷三个小的没在莲花楼留宿,而是回船上去了。
船上的事,还有很多。
他们驾马,赶了快一个时辰的路,天都全黑了,才到泊船的营地。
那是城外的一个野港。
黑色的海水浮着一艘艘舰船、炮船。
翘起的庞大船头,在夜色里,泛着幽冷的光。
同莲花楼狭小温暖,全然不同。
李莲花执书烤在炉边,突然出神地,打量着少了一半热闹的莲花楼。
“你在想什么?”
笛飞声往将熄的炉里,丢了两块炭。
李莲花回神,信手翻了页书。
“我在想,当初怎么没从你那船,多捞点东西。”
莲花楼当初,也是一艘舰船。
笛飞声的。
被打散后,确实有不少好东西没捞着。
比如大船沉海里,不见响的银子,想想还真是遗憾。
若是能捞上来,想必开始当李莲花的头三年,也不必费那么多心思攒银子。
“你要是想要。”笛飞声大方道。
“等本尊回了金鸳盟,送你一艘便是。”
李莲花摆手,“那么大艘船,我可养护不起。”
转念忖了秒,他又道。
“能折成银子吗?”
笛飞声掀唇一笑,“你还真是掉钱眼里了。”
“不过,本尊愿许你一诺。”
方多病结实拍他一下,“我和李莲花赎你那一万两,记得算进去啊。”
当然,他是开玩笑的。
如今阿飞给不给,都无所谓了。
笛飞声斜他一眼,“一千两,我记得。”
“那是利息。”李莲花嘴角盈笑。
“九千两的利息。”笛飞声呵了一声。
“你们师徒俩,还真是一个样,都会狮子大开口。”
方多病搓了个响指,“就怕你填不了。”
“说不定等回去……”
他话音淡下去,决定不说风凉话了。
但李莲花和笛飞声意会了。
六年多了,那个时空的金鸳盟还在吗。
在的话,还是不是笛飞声的。
不止金鸳盟,其他的呢……
他们又望了望彼此的脸,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
狐狸精也是,跟从前一样活泼。
不是性格上,而是力气上。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他们思及这些问题,都不约而同沉默了沉默。
只余重新旺起来的炉火,噼啪响了几颗火星子。
险些在衣服上,钻出小小的焦洞来。
燃过这轮后,他们就睡觉去了。
翌日起了个大早,继续找妙手空空去。
大半天后,他们于一座青楼外不远,逮到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