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宣宁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说皇家之人靠不住，看看堂姐便知，转念却又想到瑞王为方家做的事。
他想说他方家不想再搭一个女儿进去了，却又看到瑞王那不加掩饰的情意。
瑞王本可以不让他知晓这些事，但他如此不加掩饰，那便是刻意泄露，虽瑞王嘴上说不在意他的看法，可他却知道，瑞王是想让他知道的。
且瑞王神情不似作伪，若真的能让祯宁同意，他做哥哥的，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可祯宁到底是他的妹妹，她能同意？
并不见得，一切都是未知，不如一切交给妹妹吧。
想到此处，他浑身戾气泄了几分，道：“王爷说到做到便好。”
宋楚渝微微颔首，又问：“你也见过你妹妹了，现下如何打算？”
方宣宁肃了肃容，道：“我打算在京中暂留几日，确认祯宁无碍后便回南溟。”
宋楚渝听他说“回”南溟，心下更加酸楚，他明明可以是大梁的悍将。
“王爷上回同我说的，汤庆易谋害镇国公府的证据，可能给我看看？”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他要亲眼确认这不是瑞王为皇帝开脱的借口。
宋楚渝从怀中拿出两封信递给他。
“你自己看看。”
方宣宁蹙眉将信展开。
第一封信内容竟是一个生辰八字，却不知是谁的。
“这是何意？”方宣宁不解。
“你再看看。”
方宣宁打开第二封，眸子几乎要瞪出来：“大胆狗贼，竟敢谋害我方家！”
第二封信是汤庆易写给此前的内侍总管江信的。
在这封信中，汤庆让内侍大总管江信在天启三年六月三十日之前将生辰八字写在桐木人上，并埋到皇后寝宫。信中还让江信多在皇帝面前提提镇国将军方骞。
若是八年前看这封信或许方宣宁看不懂，但八年过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天启三年三月，大梁新帝突然身体不适，唤来太医也不得其解，新帝正值壮年，按理不应如此。
他每日头痛不已，开始精神恍惚。
再后来，他时常梦到有数万个木人用木锤敲击他的脑袋。
时年五月，新帝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几个奇怪的方士给自己解梦。方士说新帝做此梦是因为被人下了巫蛊，只要将大梁会厌胜之术之人都抓起来，症状便会缓解。
新帝一怒之下将居住在京城道士、和尚全都拘了起来，甚至有些会巫蛊的方士还被处以酷刑。
自那以后，新帝大力镇压禅派和道派。
然而彼时他的症状还是不见大好，那外来的方士又算出宫中西南方向有人对新帝实施了巫蛊之术。
西南方向，正是先皇后方蕴宁的寝宫。
时年七月一日，新帝派人在方蕴宁寝宫中大肆搜查，终于在院子中槐树地下挖出一个桐木人。
新帝勃然大怒，不听任何劝阻，直接将皇后打入冷宫，一同入了冷宫的，还有当时的太子宋廷煊。
如此作为之后，皇帝竟真的好了，他更生气，誓要诛了方氏九族。
但朝中大臣以死相谏，新帝到底“仁厚”，答应不会迁怒方氏，也不会动方氏一人，只是命镇国将军方骞交出另一半兵符。
方骞应允，但希望新帝留方蕴宁和宋廷煊一命，新帝也应承了。
自此方家开始收集证据为方蕴宁申冤。
然时年七月三十日夜，元平镇国公府全府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大将军方骞和夫人谢长莲誓死护着镇国公府，可一切已是徒劳。
时年九月十五日，皇后方蕴宁薨于冷宫，过了十五日，七岁的太子宋廷煊也染了时疾，殁于深宫之中。
血光染透镇国公府那夜，方宣宁假死成功逃过一劫，但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无去无从，他躺在死人堆里睁着眼望着元平的天空一天一夜，在第三日时，有个叫姜舒的侍卫来到了镇国公府。
他以为姜舒是来取他性命的，便想一死了之，怎知姜舒却说：“王爷说，先帝曾说方氏后人最是坚毅，世子本应是飞得最高的雏鹰，但大梁现下不是最好的草原，待他日雄鹰长成，欢迎再归。”
姜舒给他疗伤，将他拉上马车，他在头脑一片混沌中随马车一路去了南溟。
这么多年，他一直认为那不过是新帝想取兵符、废皇后而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否则难以解释为何兵符一上供，西南军便被调离西南，镇国公府也一夜遭殃。
但这么多年他依旧没找到过证据。
在上月，他突然收到宋楚渝寄来的书信，信中告知他查到了汤庆易祸害方家的证据。
彼时他还不以为意，认为是宋楚渝为皇家开脱找的由头。
那汤庆易虽说被封为国舅，同时还掌管校正乐律，被赐了个劳什子协律都尉的官职，然说到底他一无功绩二无家底，只不过是一个市井出身、依靠靡靡之音为新帝提供玩乐的乐人。
他看不起此人，当然更没想过坐拥功勋无数的镇国公府竟会栽在这个市井之徒手里！
他默了半晌，开口问道：“这封信从何而来？可能保证真实性？”
“这封信来自于太学前任博士闵范程之手，闵博士因为这几封信被人杀害。”宋楚渝语气沉沉，几句话却说得方宣宁心下大恸。
闵博士曾是他少年时期最为敬仰的学士，闵博士常常教授他五经和朝纲论治。他也曾想过要是走文臣之路，便拜于闵博士名下。
如今闵博士却因此而死，他更悲痛万分，然冷静片刻后，他又存了些疑虑：“闵老师手上为何会有这两封信？”
宋楚渝摇摇头：“我也不知。其实应当是四封，有两封是一些游记，我认为没多大用处便没有带来，但你妹妹觉得有异，现在我已让人再查。至于为何会有这些信件，我也不知，但闵博士从京城离开时，身旁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闵博士视他同珍宝。”
“孩童，莫非……”方宣宁猛然惊醒，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