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事已了结,我送你上路吧。”
入夜,元曦已准备好香火,欲将余颂超度。
哪知余颂却沉默片刻道:“郎君,若我不走,可会变成这世间的孤魂野鬼?”
元曦怔愣:“有寄魂之处便不会,只是山长为何不想走?可是还有未了心愿吗?”
“我想起一些事情,但虽记不全,但涉及江山社稷,我需得谨小慎微。故斗胆请求郎君将我收留至扇中,我愿将功德给郎君。”说罢,他便朝元曦行了个正礼。
元曦将他虚扶起:“山长功德圆满,我取太多于我无益,取一点点便可。只是我要上京了,不知与山长行程是否一致?”
“一致、一致,我正要上京。”余颂欣喜。
“那山长可能告知我你想起了何事?”
“如郎君所料,我正是太学博士闵范程,郎君可唤我真名,也可唤我余颂。”
“傅湛池是何人?”她开门见山,“值得闵博士舍弃一切。”
闵范程似乎早就意料到对方会如此问,抚了抚长须骄傲道:“湛池的身份,我现下不好与郎君说。只能说他乃当之无愧的人中龙凤,待他日他鹏程万里,我便可安心往生了。”
“等等,我知你很看好他,只是要等到他高中你才去往生,我只怕你要住在我这扇中到我老死了,我不愿同你合葬的。”
闵范程哈哈大笑两声:“郎君幽默,我这自是个玩笑话,待我将所有事情想起并一五一十告知郎君,我便会前去往生了。”
“这还差不多。”元曦眨眨眼睛,“闵博士可同我说说太学的事?”
“郎君当真想考状元?那再好不过了。不过关于太学,我只依稀记起一些,郎君有何想知的?”
元曦抿了抿嘴,突然有些局促了,却还是稳住嗓音道:“闵博士可知方宣宁?”
“方宣宁?镇国公府世子方宣宁?自是知道的。我遇见他时,他方才七八岁年纪,却已读了许多诗书。”
“是吗?”元曦目光灼灼,“可他说他要走武状元。”
闵范程有些讶异:“郎君竟然还知晓这事儿?不过也不奇怪,方世子毕竟武将出身。所以我才说十分难得,他武艺高强不说,又有习文的天赋,最重要的是他耐得住性子。若非天妒英才,今日必然大造化。”
“若是他还在,闵博士觉得他会在哪儿呢?”
反正他也是个死人了,她随意问问,并不怕他泄露出去。
闵范程思忖片刻,道:“应是西南或是岭南吧。”
“为何?”
“方世子嫡母出自岭南谢氏,但谢老将军已薨逝多年,现下岭南谢氏由方世子的舅舅谢雍接管,已经不走武将之路了,方世子也不一定在岭南。”
她扶着下巴听闵范程所说。
外祖家在岭南,六岁以前她在京城,甚少见外祖一家,六岁以后她随爹娘去了元平,与外祖那边也甚少相见。
至于舅舅谢雍,她更是没有印象了。
兄长应该也同她差不多,应当不会去岭南投靠舅舅的。
“那西南呢?”她又问。
“自是因为镇国公府一系都在西南。即便是镇国公府覆灭,西南军收归朝廷,但方将军守了西南多年,后又举家搬迁至元平,方家在西南影响力不会说没就没。况且西南军出了名的赤胆忠心,若方世子还在,他蛰伏在西南的可能性最大。”
要不怎么说是大儒呢,这分析果然有理有据,一针见血。
待她查清真相,她也要回西南。
“也就同郎君说说罢了,镇国公府当时那情况,恐怕蚂蚁都活不下来,更何况方世子?”闵范程深深叹了口气,“镇国公府三代忠良,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元曦心下沉痛万分,却听出些端倪:“关于镇国公府的事,闵博士知道什么?”
“我未想起什么,只是感叹罢了。”闵范程遗憾道。
“原来如此。那多谢博士告知了,博士回扇中休息吧,明日我们便启程去京城了。”元曦道,“对了,可要告知傅渊你寄魂之事?”
闵范程摇摇头:“不必了,师徒一场,缘尽于此,莫要为他留念想了,只要他好好活下去便好。”
元曦应允。
次日清晨,王崇致将案情公之于众。
学子们自是议论纷纷,一时间又有些惶然,不知自己未来如何。
只有傅渊私下来寻三人。
他朝三人行了个大礼:“多谢几位大人为老师找到凶手,案情如此曲折,若没有几位大人,我也难以沉冤得雪。”
恭敬姿态与在牢中大有不同。
“傅渊。”元曦眸色沉沉地望着他,“你老师至死都在守着你的秘密。无论如何,你都得好好活下去,切莫想不开。”
傅渊垂下眸道:“我自会好好活下去,老师和大人都请放心。几位大人,现下案情已破,可允我将老师带回安葬?”
“你要安葬在何处?你一人难行,我派人帮你。”说话的却是宋楚渝。
元曦和王崇致都大吃一惊,前几日在牢中瑞王还对傅渊态度不善,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宋楚渝却并不打算回应他们的疑问,只静静看着傅渊。
傅渊颔首:“那多谢大人了,便将老师葬在落英山顶吧,让老师亲眼看着他的学生封顶,愿老师投个好胎,下辈子莫要如此操劳了。”
三人神色各异地扫了他一眼。
将事情安顿好,当天下午宋楚渝和元曦便踏上回京了旅程。
元曦终于如愿,自己坐上一辆华丽的马车。
她紧紧抱着装了珠钗和小金钥匙的小盒子,一路上都在想着到了京城得找个地方好好存放。
宋楚渝独自坐在自己的马车上,神色却不若来时那么欣喜。
……
夜色如墨,月光将银辉洒在山间,落英山上树影婆娑。
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跪拜在一个新坟前。
他的脸扑在地上,任滴滴清泪渗入泥中。
从树林中突然闪出两道黑影。
“公子,博士已故,我们应当启程回京了。”
男子用袖子擦拭了脸上的余泪,昂起头道:“走吧,回京。”
却是白日刚与宋楚渝和元曦道别的傅渊。
只是他眼神一片冰凉,已然不若白日那般谦谦君子模样。
【第四卷·心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