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在屋顶听得真切。
这两姐妹都想参加选秀,今日之事不管是不是有意为之、是谁为之,现下秦芙都占了个口碑的下风。但秦菱自己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更何况下人的言论并不会影响秦刺史推选的结果。从目前的形势看,除非秦菱能拿出非她不可的理由,否则很难会选上。
但最让她在意的,还是秦菱的那句“全部烧了”。若是不想要,为何要收下,若是想要,为何又要烧掉,而且全部都烧掉。仅仅是为了泄愤吗?明明泄愤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什么理由非得选择这么落人口舌的方式?
是夜,元曦又来到发现花灯的花园中。今日是腊月十五,若张姨娘就是那崔宜轩,今日应当也会来祭拜,她想去碰碰运气。
天气稍稍回暖,已有仆人清了积雪,院落中已不见昨日的白雪皑皑,四下只有一片漆黑,耳边也只剩枯枝在干涩寒风中微微颤抖的声响。
元曦一袭黑衣屏气轻步走在小径间,正要迈入拱门内,视线中还未出现什么,却听拱门之内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她耳力极好,辨认片刻便知是有人在烧东西。
她侧过身微微探出头,见那小池旁蹲着一个矮小的身影,那身影正背对着她,用树枝拨弄着地上的火堆,像是在焚烧什么东西,在身影的手边还放着一个提篮。
对方应当也是不想被人见着,所以穿了一身黑衣。
那黑色小小身影在火光前微微抖动,恍然间元曦仿佛看到了那日在镇国公府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火光已逐渐微弱。那人搓了搓手打开提篮,拿出了几碟菜肴摆在地上,又摆上碗筷、茶盏和小小的酒杯。她抬起纤细的指尖轻轻扫过方才摆好的东西,随后从提篮中拿出酒壶和茶壶,往酒杯和茶杯里倒了茶酒。自己则拿起一盏小酒杯在对着夜空独自饮起来。
她显然很少喝酒,只酌了一小杯便开始连连咳嗽,又像是怕被人听见,捂着嘴巴不敢肆意咳出声来。
许久,她终于缓过劲来,没等太久她就将茶盏中的茶和酒杯中的酒都一一倒在土里,随后又利索地将拿出来的东西一一放回提篮,用枯枝将灰烬撇到一旁的枯木丛中。
做完这一切,她便拎着提篮站起身来。许是蹲坐了太久,她脚步有些颤巍,起身时差点一个趔趄跌入池塘中。
稳了稳脚步,她又重新站起,似乎是方才崴到脚,她的步伐微微有些迟钝。
元曦便看着那人跛着脚背离着她越走越远,自始至终都未留下半个正面给她。
元曦眯了眯眼,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似乎是去了张姨娘院子的方向。
见人已经走远,元曦便往小池塘边上走去。灰烬已经被撇到一旁的枯木丛中,泥土里只隐隐透出些湿润,若是不仔细观察,便无法发现有人在此处祭奠的痕迹。
元曦蹲下来看看有没有被遗漏的东西,想起方才那火光的“啪啪”声,按照祭奠来说,烧的也只是寻常的一些纸钱,应当不会发出这个声音。
她拿起树枝扒拉枯木丛下的灰烬,却隐隐觉得戳到了什么硬物。她用手在灰烬中探了探,似是像两颗小珠子,但因被火灼烧过,珠子有些变形,颜色也分辨不出了,然而连着珠子一端的金属却还能依稀看出些形状。
元曦打开火折子,在微弱的火光下细细辨别,这似乎是某种首饰。好像是……耳饰!
这耳饰是张姨娘的还是谁的?是不经意掉落还是有意为之?
元曦将耳饰擦干净放入兜里。
今日天气放暖,水面的冰没有这么厚了。元曦便拿出折扇往冰面一劈,冰面微微有些裂开。冰下的花灯仍然纹丝不动。
她想了想,掏出一张符纸掐了个火咒往冰面甩去。片刻,冰面略略融化。元曦再掏出折扇劈了一刀,冰面便噼里啪啦地裂开。她伸手探入池塘中,刺骨的冰水让她冻了个哆嗦,她眼疾手快摸准花灯的位置,一把将它拉出池塘。
那花灯已被冰水冻了多日,蜡烛已变得很脆,元曦轻轻一掰便将蜡烛掰了下来。然而下面的纸张因被封了太久,字迹已被糊开,只隐隐看到最末尾的三个字:十五日。
那便是一个生在月中的八字了。
元曦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忙将花灯和纸张放入兜里,转身隐没在沉沉夜色中。
回到卧房,元曦眼疾手快地锁好房门,从包袱中抽出一张符纸,拉开凳子伏在桌案上掐指算着什么,随后便抬手在符纸上写下一行生辰八字。
她口中念念有词,符纸瞬间化作黑鸟朝窗外飞去。
元曦看着它越飞越远的身影,脸色也如同这夜色一样,越来越暗。
答案呼之欲出了。
她又翻出房门,朝园中走去。
……
翌日清晨,肃州终于见着了久违的日光。
肖婆子早早便在院中清扫,见元曦伸着大懒腰才出来守门,也没怎么生气,只打趣着说了句:“哎哟,大侄子今天起这么晚,昨夜会小娘子去了?”
元曦打了个喷嚏:“哪能啊,着凉了便起得晚些。还是婶子身体好,比我这小伙子身体还好。”
肖婆子被夸得嘴角笑开了花。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却见雪青拿着个小盒子走出房门,远远地便招手让元曦过去听吩咐。
元曦小跑过去,雪青将小盒子递给她:“袁方,你今日跑一趟张姨娘院子,将这东西送过去,昨日姨娘落在咱们院子里的。”
元曦点点头接过盒子,便往秋雅居走去。
秋雅居便是张姨娘的院子。元曦方才同肖婆子唠嗑才知张姨娘全名张淑雅,据说是西北人,家里闹了饥荒,全村人成了流民,她便一路走到了肃州。
那时先夫人还在,恰逢秦府施粥,张姨娘排着队被人挤了出去,却凭着小小身躯和几个汉子抢下了自己那碗粥,先夫人见她虽贫困却有骨气有胆量,便将她招进府内,此后还签了卖身契。
元曦愣是无法将那唯唯诺诺的脸与这桩故事联系到一起。但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自嘲地笑了笑。
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