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香」
“鄙姓杨,行里都叫我杨三儿。”
“巧了不是,我也姓杨,小弟杨烟。三百年前都是一家,我就叫你‘三哥’吧。”
顿了顿,杨烟继续打听:“三哥,京城宅子怎么这么昂贵?布衣百姓怎住得起?”
杨三儿果然愿意说话了,指了指街巷上大大小小的店铺。
“小兄弟是新来京城吧,也见着这里生意繁忙,里里外外的不都得人来忙活。”
“这几年地里收成不好,为谋个生计农民都跑到城邑来做点小本生意。时间长了,京城人越来越多,眼见着屋子都不够住了,宅价自然水涨船高。”
“可这没有一方小天地,没个家的,百姓何来安身立命?”
杨烟想到“长安米贵,白居不易”的典故,心想京城还真不是想待就能待下的。
“别说百姓,当官儿的很多也买不起宅子,尚在僦宅而居。”
杨三儿说着叹了口气,又开了提神药香猛吸一口。
“不瞒兄弟,别看我天天跑宅院生意,可七十老母和媳妇孩子也只跟我租了两间厢房挤着住。我们离乡背井的,生活着实不容易。”
“‘养蚕人穿不起罗绮’,实在让人心酸。”杨烟叹息着作了个揖表达歉意。
“三哥,你这天天满京城辛苦奔波,还得养活一大家子,今儿个我也没让你赚点费用,着实对不住了。”
“兄弟这倒不必,干我这行就是‘一月不开张,开张就吃仨月’。”
杨三儿摆了摆手。
“说实话,看小兄弟这样儿也不像有钱人,倒也没想着真能做成你生意。”
“哥,你觉得我这提神药香可还行?其他人会不会也愿意用?在你那一帮同行里有没有销路?”
杨烟索性连“杨三”一起省了,套着近乎问。
“这?”杨三儿一抬眼,“东西不错,怎么兄弟还要跟我做这个生意?”
“误会了哥,我是想跟你合作,一起做生意。这要做成了,家里生活也能改善下不是?”
杨烟赶紧澄清,眼见着正好路过一家酒肆,连忙相邀。
“三哥,你看这也差不多午时了,你要能给个面子,小弟请你喝杯酒。”
杨三儿道上也走了有二十年,自认只有他坑人的份儿,倒也不惧怕。
再说有白吃的谁不吃,直接就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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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要了一坛热酒和几样猪蹄膀鸡脯子的肉菜,又点了盘花生米和醋芹下酒。
杨三儿喝起酒来毫不含糊,一碗接着一碗的,只听着杨烟说也并不搭话,像只想把酒赚肚里似的。
“三哥,你天天跑庄宅对京城这么熟,接触这么多人,肯定京城到处都是朋友。遇到个把药铺的或者香药铺子的肯定也有对吧。”
杨烟举着坛给杨三儿倒酒。
杨三儿连喝了多碗酒,又听杨烟这么吹捧他,他也是个要面子的,心下也十分受用,就敞开了话匣子。
“不是我吹,兄弟,京城这么多街巷,哪个街巷铺宅没有我撮合成的生意?”
“是了三哥,我就知找对人了。你干的本就是牙人行当,我想这卖房和卖香也差不多的道理,都是个搭桥牵线的活儿。”
“要是你也能帮我跟些铺子搭个线儿,我这药香就都从你这出,我收你个本儿,加价卖多少都随你。”
杨烟也一口气饮尽一碗酒。
而乍喝北方酒肆烈酒,她的身体却是承受不住的,直想呛着咳嗽。
但为了稳住局面,只能硬生生按下,当下就憋了一脸红,但还是豪爽地给杨三儿看了看空碗。
杨三儿闻言才终于抬眼看她,听到东西从他这走的话才终于动了心。
这不就是个长期搭线儿的活儿,不要成本傻子才不接。
于是大笑一声:“小兄弟爽快,你且等着,要这生意成了,你就是我亲兄弟!”
杨烟也大喜:“哥哥,弟弟再敬你一碗!”
敬完杨三儿,她又殷殷交代:“三哥,实话跟你讲,做生意也得讲良心不是。我这提神药香皆是香花香草药膏所制,还加了些药酒,除提神醒脑外,也有活血通络之效。”
“我本意也就是给咱辛苦讨生活的兄弟叔伯们一个聊以解闷的东西,希望价格可以便宜些。瓶子可换成普通瓷瓶,价钱不要超过三十文才好,空瓶还能拿回来直接几文钱补药膏,百姓也都用得起。”
其实是在京城游荡这些天,杨烟发现,贵族们喜好以熏香解压舒缓,但平民买不起香药,被沉重劳作束缚也无闲情雅致,日常消遣便只能饮烈酒或赌博。
而饮酒过量则伤身,赌博易上瘾又是吞钱无底洞,都不是好的舒压法子。
她手边刚好有胡九研制的提神醒脑膏方,她又加入香方药酒,配了一款香膏。
不图赚什么钱,只想推给百姓用,缓缓这赌博的瘾。
听到这价格,连杨三儿都震惊起来。
“还不到一升劣酒的价,但看着能吸俩月。小兄弟能多少价给我?”
杨烟伸出手掌翻了一下:“若我这里装瓶出售,十文一瓶给你,你尽可十五文或二十文售给铺子。若三哥自己装瓶,我这里便半贯钱一瓷坛,可装百瓶量。”
“三哥可自己选择,但若市面售价高于三十文,那我这生意就不做了。”
杨三儿当下没有回答,只一碗碗继续饮酒。
吃饭喝酒结束起身时才说:“我这几天跑跑试试,兄弟等我消息,可不兴反悔。”
到底是当惯了牙人,他当即让杨烟立了字据画了押,表示二人达成交易。
“君子一诺重于金,我也是读过两年书的。三哥放心,咱们要做成这生意,到时候若这药香风靡后世,我二人都算是祖师爷了。”
“以后您需要些什么熏香药香的,尽管从我这拿。”
杨烟笑言,又告诉了他自己住址,拉着杨三儿却不让他走,继续吃菜喝酒。
“可这香不得有个名儿,难道就叫提神药香吗?我跑京城这些年也见过不少新鲜玩意儿,觉得总得起个雅名较好。”
杨三儿拿筷子点了点盘子。
“咱不说达官贵人用的东西都文绉绉地起名,咱也听不懂也搞不明白。单说这条街上,你看东边有罗记芝麻饼、刘氏糖糕杏仁茶、朱家肉铺,西边有兴荣典当行、邀月茶社,还有咱这小酒铺子卖的酒也还分烧刀子、老白干、蜜辣酿……”
“三哥提醒的是,小弟来想想。咱也起一个大家都一看就明白的名字,不要那些狗屁文雅的。”
杨烟夸了杨三儿,又斟酌了一下,才眼睛一亮。
“既是鼻子嗅的,不如就简简单单叫‘鼻香’吧,这以后若开了销路,我再研制些其它用途的,降火降燥的‘冷鼻香’,温气补肺的‘热鼻香’什么的。”
“ 我还有一极会制药的朋友,看看能不能一同做些东西。”
“就‘鼻香’吧,老百姓一听就明白。”
杨三儿也表示同意,又饮一碗酒,豪爽道:“以后兄弟挣了钱,还想买宅子,三哥不收你牙钱。”
“谢三哥!”杨烟端酒敬他。
等杨三儿酒足饭饱走了,杨烟也就暂且断了买宅子的念头,将一百两银票妥帖地存到了钱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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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西市转了一通,称了半斤京城时兴的竹青茶团,买了匹新式样的茶褐绢布,入了四个莹白雕龙玉带钩。
又去书坊逛了一圈,收了几本稀罕药书和医书,剩下一点碎铜板买了些制香原料。
除自己留了俩玉带钩和香料外,杨烟写了封信,到驿站将其他东西并着五十两银票一起寄给胡九和陈郎中。
而信中除感谢胡九的药丸药方和表示给他‘老婆本’外,杨烟还郑重其事问了问——
若她以后长留京城,要不要来京城一起开药铺子?
杨烟不确定陈郎中放不放胡九来,但他毕竟也有好多徒弟,不差胡九一个。
就是不知胡九放不放得下陈郎中。
总之‘杨氏兵法第一计’么,投石问路。
先问问总归就有点希望,以后也就更容易张口。
她想着,也就踏实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