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典之后玉香代小楼四处赴宴,这大丫头端得成了体面人。
听得尽是阿谀奉承,旁个都问她你家小姐何处去了,何故不来啊?
玉香便说家中少爷是修道的,说秋冬养阴,此地秋祭时节气候恰逢辟谷养生之时。小姐房中辟谷,不见外客。
这一帮商人听后既臊得慌,也羡慕得紧。害臊是因为秋祭还要忙着攒局吃饭,想着法子弄钱。羡慕是因为家中有个懂养生的,定然能长命百岁。
玉香说得是实话。小楼的确在辟谷。
马上从南向北,气候不同。需辟谷养气,辟谷之后需得开胃,而后进食北境罗朝之物。方不得异域之病。
此乃俗道七十二变寿章之变。涉川养体之变。
元胎地域广大,道士云游地域风土气候不同,必须学得此一番变化才可外出。
上清七十二变共有七章。分武法,术法,易数,神魂法,寿章,巫章,践行功德章。
这七章依次递进,切不可跨而修习。如今杨暮客已经开始践行功德,便是尽数学全。不似那季通还在琢磨术法。
若问缘由,只是根骨不同罢了。
季通亦是勤勉,平日里也参详打坐,但总坐着坐着便睡着了。所以赶车途中总是瞌睡。这还是杨暮客在其身边,有一个修士定气运。若他自己修行,怕是早就遭了邪风。
经历了一次弄权感受,季通也不再把那三个侍卫挂在心上。因那三人早料到季通会走,阳奉阴违。他也着实心寒。
季通此时便在那租住的院里静坐。
杨暮客安顿好小楼,见小楼睡着点上一支安神香出了屋子。
无事可做他寻到了那三个侍卫。
且就叫这三个侍卫甲乙丙。
蔡鹮随在杨暮客身后,来到了门房小间。
甲乙丙正吃肉喝酒,蔡鹮当初领着此三人飞抵陶白城便发了工钱。这三人自是不缺钱的。秋祭又领了玉香给的赏钱,见了两个婢子那叫一个恭敬。
甲正笑呵呵地招呼着饮酒,他正面看着那小道士来了门房。赶忙放下酒杯,“都停了,家中主子来了。”
“谁?”
“少爷。”
乙不在乎地说,“管他什么少爷,那闲云野鹤也不管生意,怕他作甚。”
丙放下筷子,穿上鞋去门口候着。
甲也跟着跑了过去,走到门外头。“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杨暮客笑嘻嘻地说,“闲来无事,此处走走。听蔡鹮说,尔等都是京都的老门子。祖上都是禁军军户,过来涨涨见识。”
甲赶忙笑答,“可不敢。咱们就是平头小民,什么军户之后都是场面话。那京都里谁没个根子。”
杨暮客站门口看见屋里酒桌大鱼大肉,“哟,贫道扰了几位饮酒作乐。”
甲赶忙惊恐地说,“怎么会呢。少爷来我们这是我们荣幸。若不嫌弃,您也进来喝几口?”
蔡鹮在后头抬着下巴哼了声,“我家少爷不吃这些。”
甲嘿嘿一笑,“也是。”
杨暮客两手揣在袖子里,眯着眼睛笑道,“贫道来此是心中有些疑问,你们这些京都老人儿应该晓得。”
甲说,“您问。”
“可听过金梧会馆?”
“哟,何止听过。咱家兄弟以前便是那金梧会馆的的常客。”
“谁?”
“老二……”甲回头一看,那乙趴在酒桌上睡着了。“这夯货怎吃不住这点酒力,才这点儿就倒了。嘿嘿,让您看了笑话,小的就进去把他喊起来。”
杨暮客摇了摇头,“算了,说说你所知晓的事情便可。”
“这金梧会馆吧,以前是岳中山大学士家里头的。名声远扬,最初开在那广福坊里头,有个几百年光景了,后来广福坊的园子卖了,搬到了延福坊。占了几十亩地。在京都里不大不小,岳家这时候也算不得高门大户,让佘家欺负几回,几十亩地就剩了个三间大房。前几十年京都乱糟糟,岳家老来得子,三间房剩了两间。卖的那间房给这娃娃到处找师傅。结果这岳老板高不成低不就。在国子监闹过笑话,出去野了十年,回来就变了性子,拉弦唱曲,欢歌伴舞,没个正经样子。老二说过,那岳亮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不似个好东西。”
杨暮客继续问,“我们不凡楼招那岳亮做先生,你觉着如何?”
“这……少爷这话您不该问我啊。”
杨暮客尽量笑得好看和蔼,“都是一家人,咱们要征求民众意见嘛。”
甲眼里的光黯淡了些,“招来是能招来,但不该是个先生。就那口蜜腹剑的人,该他做个跑堂。”
杨暮客转而去问丙,“那你觉着如何?”
丙吭哧瘪肚,看了看老大,又看了看屋里睡觉的老二,“该是合适吧……那人学问和本事是有的。”
杨暮客点了点头,对甲说,“你们若是羡慕,当踏实做事。我家姐姐此举乃是千金买马骨。”
“千金买马骨?”
额,也对。这方世界也没这谚语。杨暮客也不多解释,“不凡楼求贤若渴,千金买了马骨,摆在那就是期盼能有好马投来。尔等若能踏实做事,这好马良驹亦可是尔等。明白了吗?”
甲抿着嘴点点头,“小的明白。”
乙附和,“明白……明白。”
杨暮客带着蔡鹮出了门。
门里头听见有三弦子响。
“大都里,最离奇,老鼠偷吃烛和米。”
“搬来搬去是生意,藏在洞里扯大旗。”
“小郎君,厚脸皮,关起门来害亲戚。”
“星河演舞壮胆气,酒囊饭袋倒相逼。”
又听那甲说,“莫唱了,莫唱了,喝酒……”
走远了,日头见大,杨暮客从袖子里掏出一把伞递给蔡鹮。蔡鹮撑伞帮杨暮客举着。
“少爷这是要去哪儿?”
“就要离开冀朝了,逛逛。这风土人情该是记下,来日再来,看看几分变化。”
就这么二人走着,路过一间茶楼,楼上说书人正说故事。杨暮客停下,蔡鹮赶忙收了伞问那门口的茶博士,“里头还有雅座么?”
“有!贵人楼上请。奔三楼,三楼能听见师傅说故事。而且真亮。”
那茶博士把二人引到三楼雅间,杨暮客示意蔡鹮也坐下。蔡鹮不挪步子。这雅间是半开放的屋子,最里边的墙是开口,有个栏杆挡着,正巧能看见那说书人的书桌。
等点好了茶,那茶博士出了雅间,
“坐!贫道让你坐你便坐下。”
“婢子可不敢。”
“你这丫鬟当上瘾了。我何曾让你做那洗脚丫鬟的事儿。贫道没甚多规矩,让你坐你便坐下。”
蔡鹮没去坐那桌旁的椅子,抿着嘴挪步到边上,拿着一个圆凳放在杨暮客边上坐下。
楼下的说书人说完了一段,说书人的徒儿上台拉起屏风,二楼的观众看不着。但三楼雅间能瞧见。
那说书人喝了口茶润润喉咙,摆上些许个器物。
茶博士将香碳和茶壶茶叶送进了雅间。蔡鹮赶忙站起来,“你出去吧,这儿用不着你。我家少爷我伺候。”
“诶。小的明白。”
蔡鹮熟练地给杨暮客煮水泡茶。
这时楼下的屏风撤去了,那说书人拿着惊堂木一拍。
“话说那海外其浪滔滔,海中有千丈巨蟒。郑氏儿郎飞出大船,结成五行八卦之阵。郑良义首当其冲,舞得那阵旗呼呼生风。只见大蟒乘浪飞起,巨大的尾巴甩起撞向了宝船。”
这时说书人拿起一个大船的模型,又拿着一段软绳。那软绳在他手中飞舞。当真好似一条蛇。
“呔。兀那妖精,吾等乃是出海寻仙的修士。你莫要挡了我们寻仙的路。若是家中有人得了仙缘,来时定要你后悔莫及。
话说那蛇妖眼中竖瞳,盯紧了阵头的郑良义。这方海域乃是老朽道场,非是尔等人道海路,尔等闯了我的道场。扰我清净,便是那天上的神仙来了。也怪罪不得。
再说郑良义掐指取血,以血画呼神之符。天地间瞬时黑云滚滚,天雷地火。海中游神领命而来,顺着那郑家儿郎的大阵布下一层光罩。
本神乃是护佑人道正神,你这小妖见了本神还不快快收了神通?”
噗嗤,杨暮客听到这笑了。
蔡鹮斟好了茶送过去,“少爷觉着有趣儿么?”
杨暮客点点头。“有。”
说书人甩了甩软绳,软绳缠在一根指头上。
“话说那巨蛇沿海中天柱攀附,高翘蛇颈,盯着那游神大人。此乃老朽修行之地,便是天官都要礼让三分,你这游神不问因果便帮着这些俗人怪罪老朽。
游神哈哈大笑,本神乃是人道护法,管得你道场还是蛇窝。今日你这妖精休想害了这一船人的性命。
巨蛇开口言道,老朽何曾要害过此船之人性命。老朽只是要将这船送离海疆。
就在这时,郑家有仙缘之人全身闪耀金光。引来了上仙注视。天外宝剑飞来,一剑削去了那巨蛇之首。一个白须老翁站在剑端,看着那闪耀金光之人。”
杨暮客听到这差点没一口把茶喷出去。这特么就把蛇给杀了?这神仙杀性这么大,也不怕被雷给劈成渣渣。
“只见那仙人将蛇血收在一起,取了蛇胆,与蛇血化成一粒丹丸,送给那闪耀金光之人。
郑薄义,老夫乃是仙界无情仙,赠你以杀证道之法。切记此去要多杀多贪,多抢多得。唯求心中快意,保证亦可道心圆滑。
郑薄义听了此话,飞出船外,见到那阵首郑良义。大兄请将家中阵旗归还与我。
郑良义眉头紧皱,哼,你这外子竟得了仙缘。给你便罢。
自此便是郑薄义领着郑家求仙之人踏上了北去之路。”
杨暮客憋着笑喝茶,问蔡鹮,“这求仙之路你听得畅快么?”
“婢子哪懂什么求仙之路。”
“茶不错,你也喝一口。”
“是。”
杨暮客晃了晃杯中剩下的一汪浅茶,“离开了冀朝,你会想家么?”
“婢子不知。”
“呵呵,那你晓得贫道修行,想不想见神仙?”
蔡鹮美滋滋地喝着茶,“少爷若是修成了仙,那婢子就见过了神仙。”
“嘴儿真甜。借你吉言。”
陶白郡又呆了几日。玉香领着巧缘去阴间点卯。
等着那京都的阴司判官将道牒盖章,陶白郡阴司录下了紫明道长一行过往。阴司殿中国神画像伸出一只手,提笔写下,功德无量,四个大字。
京都的阴司判官将京都城隍印玺扣在道牒之上,红光一闪。
“行走大人,如此一来,尔等便可离开冀朝,去往罗朝了。”
玉香浅揖,“多谢判官大人。”
季秋寒风北来,太阳都没那么毒了。
便是中午杨暮客都懒得撑伞,就坐在马车外头。哒哒马蹄声,车辕转滚滚。出了陶白城的北门。
蔡鹮坐在马车后边的棚子下面,本来是要她去车厢里。她百般不愿。
玉香笑道,“过了国境冻死你个小丫头。你这南人何曾见过北国酷冷。”
蔡鹮俏笑一声,“冷便冷。咱还没见过多少景色,外头呆着也挺好,若受不住了。再进屋叨扰姐姐跟小姐。”
玉香无奈叹了口气,“由着你。”她也曾坐过车后面,那时那车后面还没被偃师做过改动,窄得不行。自是亲近了后才能进了车厢。想来这小丫头也是不敢亲近吧。
玉香猜的对了一半。蔡鹮既不与她二人亲近,也是自惭形秽。
小楼是主子,那仙女儿般的样子望而生畏。玉香也气质别有不同。
蔡鹮本曾是贵人家小姐,算得上有些见识。但这天上地下般的差距,是一道无形的高墙。
一行人北上进了山。山脉绵绵,算不得高,但起伏不停。
半路遇见了一个赶在冬来之前通商去罗朝的商队。一行人便凑在一起,去往罗朝。
路上有毕家皮货生意的老熟人。感慨世事无常,那毕家死了老二,老毕头儿匆匆返乡。本来他们该是一起回罗朝的。今儿夏天时节说好了的,这次返乡是由那毕家老二押车。
杨暮客没事儿便跟季通去那车队的帐子里聊天。
这帐子里好多掌柜。民生百货,什么生意都有。但唯独没有珍宝行当。
走半路,杨暮客远远便看到山坡上翻了一辆车。
车队停了,那个毕家的老熟人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老毕头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