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威本该留在莲域协助勤王,但他因流沙那事受了伤,怕他落下病根,勤王就把他撵了回去。
收拾好行囊,陆淮雨和萨里蛮死活找不到蚩参在哪,眼看着就要耽误队伍的行程,他才终于出现。
他被一个高壮的汉子抱着,步履不停,来回穿梭在帐间。
“等会!等会!”陆淮雨连忙追了上去。
“噢,小侯爷,有什么吩咐?”
陆淮雨挠头:“你是…医馆的吧?”
“对,在下名为义有,随峻州医队来的。”
陆淮雨:“你带着这个人做什么?”
义有笑得十分憨厚,“小侯爷您不知道,此人医术高明,但受了重伤,我给他接骨,他替我给人看病,这两天我一直带着他,太好使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
义有看了怀里的人一眼,摇了摇头。
“他是命犯,我要带他回去复命。”
义有瞪大了眼睛,“那他现在就得走了?可惜了…还好几个人的病本想让他看看的…”
陆淮雨瞥了一眼蚩参,又看了看义有,问道:“他自己动不得?非要你扛着到处跑?”
“小侯爷您有所不知,他的骨头没有一处是好的,没个几年走不成路。若不是这边的伤者需要,在下还能一路随行,保证他的病情不会加重。可我…”
陆淮雨点头:“不能动就行,你带着他看病去吧,只一点,千万别让他跑了或是死了,治好这批病患立刻送回都城侯府。”
义有抱着蚩参点头行礼:“小侯爷大义,放心吧,他绝对跑不了!”
蚩参听脚步声走远,开口道:“他说我是命犯,你不怕惹官司?”
义有大笑:“我们医馆有个规矩,该治就治。”
“这也算规矩?”
义有抱着他去往下一个医帐,“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这里头有大学问。”
——
这两日李凫能睁眼的时间更长了,泽漆守着她泡温泉,以免她睡着溺水。
“昨日说到哪了…”泽漆让她靠着自己后背,与她说起二人的过往。
“噢雪凌山,也就是这儿。你怕我冷,给我弄了个竹筒…”
海棠钗昨日给她看了,没有什么变化。
她的心蒙了一层雾,两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触碰到一起。
泽漆从一开始的只想找到她,再到妄图把她救活,然后希望她能醒来,现在又无比渴望得到一丝回应。
“人的贪婪果然是个无底洞……或许正是因为这份贪婪,才能让我把你救回来……”
“我把世上所有人都怪罪了一遍,连自己都不放过。”
“不对,尤其没有放过自己。你遇见我后一直在受伤…我真是没用……”
“我后悔极了,常常梦见回到过去,阻止自己向你靠近。”
“若你没有遇见我,若我没有引你习医,若没有那些日夜相伴,若礼成前真的没有偷偷见面……你会不会就没事了?”
背后突然一动,泽漆反手护住。
“睡了?”泽漆转过身,看见凫儿正抬脸望向自己。
泽漆心口一动,走进水里蹲在她面前,“在找我?”
她刚刚抬头的动作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力气,头往下低垂,又费力抬起,像是在点头。
“呵,也算有了点回应。”泽漆已经很满足了。
见她微微阖眼,泽漆算了算今日也该到时候了。
他轻轻扶住李凫的后背,俯身抱住双腿,在快要抬脸时,怀里的人动了,嘴唇在他脸颊处轻碰了一下。
他顿了一瞬,眸色微闪:“看来你的身体比记忆更先认出我来。”
听他说完,李凫才真正把眼睛闭上。
泽漆替她擦身时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这不是一次偶然,因为她刚刚用力了。
从这日起,泽漆与她说的话更多了些。一开始她还只是眼神追寻,到后来就开始“阿年,阿年”地回应,就是声音太轻,像一只小猫在叫。
有时泽漆在门外熬药,她醒来看不见人还会闹,身边能抓到的东西都拿起来敲一敲,发出些动静。
“来了,昨日还夸你乖巧,今日就玩上钗子了?若是打坏了……打坏了我再给你雕一个,玩吧。”
李凫一见到他就会安静下来,让泽漆更加确信,她在逐渐恢复意识。
“阿年…”
“嗯?阿年。”泽漆坐在她身边,她也会主动伸手去摸。
“阿…安…”
“什么?”
这是她醒来后说的第二个词。
“安。”
泽漆点头,“嗯,安,谁是安?”
李凫:“我…”
“那我是谁?”
李凫:“阿年…”
泽漆轻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乱七八糟的。
“好,阿年喂你喝药?”
李凫摇了摇头。
“不想喝药?那…带你散散心?”
李凫眼睛亮了一下。
“我背着你?”
点头了。
这两日新下的雪无人清扫,厚厚地压在院里,把低矮的楼梯都填平了。
泽漆背着裹好的李凫,两人只能在廊里溜达。
廊里有遮光挡风的布帘,廊外是一片单调的灰白。走到哪里都是这幅景色,背上的姑娘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再一醒来,又回到了温暖的室内。
不过这里不是起居的小屋,像是一间书房。
“阿年…”姑娘一醒就要闹。
泽漆就靠在她脑瓜顶边坐着,身前是一方矮案,刚翻了一页书就把手伸过来给她握着。
泽漆:“醒了?刚刚找到一个书房。蚩参说师父治过失忆,我来看看这里有没有相关的书籍。”
李凫身下是厚厚的被褥,睡着柔软温暖。她听见泽漆翻书的那只手在一旁忙活,费了好大的劲才抬起头寻看。
“好奇?呵,没有在熬药,煮的腊八粥,甜的,一会儿给你尝尝?”
这紧张的小脑袋瓜才又躺了回去,轻轻点头。
长发被剪短后,凫儿看起来像稚气未脱的孩童。泽漆有时给她绑发穗,还会挽两个小髻。
“刚刚看到一本书,很有意思。说雪凌山上的翡翠池中曾住了个神女,剥其一缕神魂放到人间解难。这缕魂被封了五感,还锁住七情六欲…这样的神,真的能给人解难吗?”
泽漆说话的声音低缓,能从耳朵钻进心里,李凫听不明白,但是很爱听。
“遇见了神魂的人,都能完成心愿。可每完成一个心愿,神女都会失去一些神力。最后神女和神魂相遇之时,神力尽失池水枯竭。”
“何必…”泽漆眉头轻皱,叹了口气。像是感应到他的情绪,连李凫也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想问,神女帮了别人,那有谁能来帮神女?书里没写,只让知道了这个故事的人心怀感念,献上最诚挚的爱意,清洗神像,亲吻神像,供奉神像。”
李凫歪了歪头,连垂顺的发穗都带了疑惑。
泽漆:“是呢,我也想问这神像在哪。她为了世人是否已经遍体鳞伤?若真是如此,光是清洗亲吻供奉又怎够抚平她身上的伤。”
李凫的嘴唇翕动着,泽漆凑近,听见她又说了一个字。
“爱?”泽漆坐直身子,一只手摸着书,一只手摸着她的额头。“爱这个字,说来容易,却是最难办到的事情。如果真的遇到神像,我也供奉不了她了。”
李凫眨眨眼:“阿年?”
泽漆笑了出来:“嗯,对,因为阿年。”
夜风渐起,两人吃完一碗腊八粥后准备回去。
泽漆如往常一样,平稳地将她抱起后,掖了掖身上的厚毯。
李凫将要闭眼时,他居然缓缓低下头,在她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看见姑娘微微睁大的眼睛,泽漆别过脸去说道:“这…不算乘人之危吧?试一试,万一呢。况且…你本就是我的妻子,平日都能亲,今日也能亲…对,早就该亲了。”
怀里的姑娘抖了抖,泽漆低头,发现她竟然笑了。
她这一笑,让泽漆的鼻尖一阵刺痛。
连这样简单的日常,都是如此地来之不易。
“凫儿…”泽漆眼底含着泪,但脸上仍挂着笑,“你一定等得很辛苦。”
“没事了,往后我会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