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达盯着眼前的试管发呆。
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出现这种状态。
实验室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
其他老师都知道,贺远达最近一年受了刺激,精神有点不正常。
大家尽量躲着他。
对于这种局面,贺远达心知肚明。
他乐得这样。
可以说,出现这种结果,正是他自己争取到的。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试管里的液体沉淀好了,贺远达伸手拿起来,缓慢的朝另一个试管里注入。
他的手干燥而稳定,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背后实验室的房门,轻轻响了一声。
贺远达的瞳孔骤然收缩,只是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为意外而停止。
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了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贺远达恍如未觉,继续稳定的将两根试管里的液体,勾兑到了一起。
“怎么,这么怕我?”
他的声音也很稳定,没有一丝戏谑的成分在内,就像在跟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叙旧。
背后响起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老师,你就是用这种方法,创造的不在场证据?”
贺远达霍然转身,眼底闪过一丝紧张:
“张恪,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张恪沉默了半天,抬起左手。
掌心一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书出现。
金田一探案合集。
“老师,您对这本书应该不陌生吧?”
贺远达脸上的肌肉,肉眼不可见的跳了两下:
“这不是有容借走的书吗,怎么在你这里?”
张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沉默了半晌:
“老师,我记得您以前说过:学问是用来造福人类,不是用来害人的!”
贺远达大笑出声,仿佛张恪的这句话非常好笑。
“造福人类?”
贺远达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目光中闪过一道疯狂之色:
“那只是一个穷教书匠的胡说八道而已,学问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它甚至不能帮自己最心爱的人讨回公道……”
张恪来了,手里还拿着自己唯一的破绽,想必是发现了什么。
贺远达这次,也并没有刻意逃避。
他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还有最后一个仇人,没有处理。
“所以,老师就用自己脑子里的学问,来报复他们?”
张恪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在哀叹一个好人的陨落。
贺远达猛然抬头,利刃般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那你告诉我,除了这么做,我还能怎么办?”
张恪挪开目光,不去跟他对视:
“老师,你应该选择相信警方……”
贺远达疯狂大笑:
“我曾经也是这么天真的想过,可是段康宁一个小小的教育局督察处副科长,都能利用手里的人脉关系,将我妻子的死,定义为一个意外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
张恪无言以对,只能扯开话题:
“老师,跟我去自首吧,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贺远达自嘲的一笑,闪电般抬手,将紧紧握在掌心中的试管,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自首?你觉得我还能回头吗?”
张恪徒劳的伸出手,却没能来得及阻止。
在他进屋的那一瞬间,贺远达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路。
张恪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
贺远达微笑的看着他:
“张恪,不用费劲了,河豚毒素掺乌头碱的组合,没有任何办法能解救,最起码现在还没有。”
他说的是真的。
皇廷酒店餐厅里的熊孩子段成宝,已经验证了这一点。
在草乌提炼的乌头碱剧毒中,掺入一定比例的河豚毒素,能够利用以毒攻毒的方式,暂缓毒发时间的同时,也让毒性变得复杂而猛烈。
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贺远达脸上涌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
这种表情,张恪在刘美珍脸上见到过。
“张恪,我没想到最后发现破破绽的人,是我贺哥教出来的学生!
哈哈哈……我记得你小子读书的时候,化学考试经常不及格!”
张恪将手机重新装回口袋,扶着贺远达在椅子上坐下。
抛开他凶手的身份,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或许是妻子的死,改变了他原本的性格。
“老师,其实直到现在,我也很讨厌化学。”
张恪说的是实话。
他能发现贺远达留下的破绽,纯粹是因为巧合,跟化学成绩无关。
被方有容赶下车时,他恰好顺走了对方借来的小说。
而在案情通气会上,莫宏伟为了夸奖李爱国,拼命找出来的理由,又给了他足够的灵感。
张恪将书里的故事情节,跟现实中谁也不会怀疑到的线索组合到一起,这才终于找到了贺远达下毒的手法。
听他将缘由讲了一遍,贺远达笑着摇头。
“看吧,老天爷都看不惯我的做法了。”
笑着笑着,他突然咳嗽了起来。
“对了张恪,你不要去找方有容的麻烦,她什么都不知道,做我的辩护律师,也是受了利用和蒙蔽……”
实验室的门咣当一声被推开,梨花带雨的方有容,出现在门口:
“老师……”
贺远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这样也好,我虽然没有儿女送终,却能在临死之前,见到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也算没什么遗憾了……”
说到这里,贺远达的呼吸开始急促,脸上的肌肉也因为毒素的侵蚀,变得僵硬。
“有容,张恪,你们……要好好的,不要学……我!”
说到最后一个我字,贺远达的五官七窍,开始溢出黑色的血液。
他伸手向着空中虚抓了几下,脸上的表情,也变成了刘美珍夫妻死亡之前,那种略带诡异的微笑:
“老邓,你来接我啦!”
张恪后背有些发凉。
实验室里除了自己三人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在。
贺远达嘴里的老邓,一定是他的妻子,竹林路小学老师邓翠文。
窗外传来一阵阵呜哇呜哇的救护车警报声。
贺远达脑袋一歪,伸在半空中的手颓然垂下。
张恪深吸一口气,将头扭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