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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厂长合上铁皮盒,金属扣“咔嗒”一声扣紧,惊飞了停在窗台上的麻雀。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两张照片,左边是1978年手工制砖的场景:十几个工人光着膀子站在泥池里,木模子在阳光下泛着潮湿的光。

右边是上个月拍的,王建国蹲在改良后的制坯机旁,手里的检测仪显示着泥料湿度。

“你看张大爷,当年摔坯时腰杆挺得跟杨树干似的,现在弯腰捡个工具都得扶着膝盖。”

他用烟盒敲了敲右边的照片。

“机器不是要让人变懒,是让咱把力气用在刀刃上——比如研究咋让砖坯少裂两道缝,咋让煤耗降下去两成。”

宋主任拿起左边的照片,指尖抚过照片里自己年轻的脸,那时他还穿着绿军装,裤脚卷到膝盖,脚踝上沾着紫泥。

远处传来制砖机“轰隆隆”的运转声,节奏比记忆中的手工摔坯快了三倍有余。

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去县砖厂参观,人家的操作工坐在控制室里喝茶,盯着仪表盘就能调参数,跟在炕上编筐似的轻松。

“要不上头批个‘试验田’指标?”

他摸出钢笔在照片背面画了个圈。

“就说先引进两台基础款,不带自动上料那些花哨玩意儿。”

笔尖在“费用”栏上犹豫片刻,又添了行小字:

“可利用旧厂房闲置钢架改造基座,节省三成基建费。”

刘厂长笑起来,露出缺了颗门牙的齿缝:

“前年咱厂改轮窑,不就是把旧烟囱的砖敲下来重砌?”

他从烟盒里抽出三支烟,并排摆在两张照片之间。

“第一支敬老把式,”

烟尖点了点左边的工人。

“第二支敬新家伙,”

又点了点右边的机器。

“第三支......等新砖厂出了第一批半机械化砖,咱拿到场部晒谷场去,让老少爷们踩踩,听听响儿。”

暮色漫进办公室时,宋主任看见刘厂长的影子投在墙上的制砖流程图上,苍老的肩膀正对着“自动化改造”的箭头。

他抓起搪瓷缸子喝了口凉茶,凉透的茶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像极了当年在雪地里啃过的冻秋梨。

窗外的广播突然响起《团结就是力量》,他望着刘厂长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对方常挂在嘴边的话:

“北大荒的地,啥种子都能扎根,就看你敢不敢播。”

“明早我就找书记唠。”

他把照片塞进文件夹,塑料封皮压得“滋滋”响,“附页里咱加条:

让技术组跟老砖工结对子,机器来了先教他们摆弄。”

他站起身,藤椅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响。

“张大爷要是能坐着操作机器,说不定比当年摔坯还得劲呢。”

刘厂长目送宋主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身从书架上拿下《砖瓦工业机械化概论》,书页间掉出张泛黄的信纸,那是他十年前写的技改申请书。

他摸出火柴点燃香烟,火光映亮了书脊上的灰尘,烟灰簌簌落在“半机械化”的章节标题上,像撒了把等待发芽的种子。

窗外的砖窑火光通明,新出的砖坯码成整齐的方阵,在渐深的夜色中泛着温暖的土黄色,如同北大荒胸膛里跳动的脉搏。

王建国蜷缩在褪色的藤椅里,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与椅面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的目光反复扫过办公桌上的半机械化制砖机模型,手指无意识地捏紧安全帽系带,塑料扣在掌心留下一道淡红的压痕。

窗外的杨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他忽然直起腰,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像是从砖窑深处闷烧已久的陶土:

“我得说两句。”

刘厂长手中的钢笔悬在报表上方,墨水滴落在“设备采购预算”栏,洇成深色的斑点。

宋主任的搪瓷缸子停在半空中,缸沿的缺口正对着王建国泛白的指节。

年轻人的喉结在洗得发灰的工装衣领下滚动,像是要咽下什么滚烫的东西:

“我在四九城的建材市场见过那机器,”

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沙哑。

“红星机械厂的技术员说,那玩意儿吃进去的是泥,吐出来的是规整的砖坯,跟印刷厂出报纸似的顺溜。”

搪瓷缸子“砰”地落在桌上,宋主任的眉头拧成砖窑口的烟囟:

“建国,你知道那玩意儿多贵吗?够买二十头大犍牛!”

王建国却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股狠劲,像是当年在砖窑里跟耐火砖较劲时的模样:

“我来北大荒,身上只揣着半块硬糖和我爹的遗训——‘别学我,一辈子困在土坷垃里’。”

他伸手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硬币大小的疤痕。

“这疤是小时候玩摔坯时木模子砸的,养了三个月才结痂。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有台机器能替人遭这罪,该多好。”

刘厂长别过脸去,假装整理桌上的扳手,实则用袖口快速蹭过眼角。老人记得这个场景:

十七岁的少年蜷在坯棚角落,冷汗浸透的衬衫黏在背上,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叫一声疼。

王建国从中山装兜里摸出个牛皮袋,里面夹着车票、粮票,还有一张收据——那是他在来北大荒后去银行存的。

“我在四九城这些年,见过太多人用劣质砖盖楼,墙缝里能塞进手指头。”

“可咱北大荒的砖得是硬的,得能扛住西伯利亚的风,能托住老百姓的房梁。”

王建国的话一出口,宋主任手里的搪瓷缸子差点没拿稳,刘厂长夹着旱烟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全是惊讶。刘厂长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没吭声,宋主任却忍不住开了口:

“建国啊,叔心里头一直有个疙瘩解不开。你说你自从来了咱北大荒,又是自己掏钱建供销社,现在又要拿钱资助砖厂。”

“按说你在四九城那可是有头有脸的人,住洋楼、开汽车,咋非得窝在咱这偏僻地方折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