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昨日时辰有些晚了,香客已经陆陆续续散去。罗家人来的十分匆忙,似乎有什么急事。”
“当时我在院前帮一名师兄扫地,只听到他们喊了句,有钱为什么不拿出来?然后就是花瓶碎地的声音。”
小沙弥攥紧膝上的衣裳,话里带着自责的哭腔,“但我没有多想,只当他们起了争执,一家人再怎么吵也不至于动真格,哪成想、哪成想等晚间师兄进去送饭就看到了……”
倒在血泊中的罗太嫔。
心口都凉透了。
从头到尾,穆太后目光只落在怀中的小孙女身上,久久无言。尚芙蕖大概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罗太嫔身边那么多人看着。
要说如此巧合,一个人都不在,每一个都正好有事忙去了……那便不是巧合。
是刻意与蓄谋。
而有能力调动她身边人手的,只有她的亲儿子,当今九五至尊。
想起陆怀说的,刀子并不一定要握在自己手上才能杀人……尽管清楚他斩草除根的狠辣底色,但这种兵不血刃一石二鸟的手段,还是让尚芙蕖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原来是这个意思。
罗家就是那个握刀人。
不论是罗家欠了赌钱,还是罗太嫔藏了私房钱,都并非凭空捏造的事实。陆怀什么都没做,只是伸手在其中推了一把,顺便将那些人调开而已……
人是罗家杀的。
事出有因,条理清晰。两者互相碰了个鸡飞蛋打,消失的干干净净。
十有八九从罗家寻上罗太嫔那日起,他就就有意去掉这个隐患了。这段时间,也只不过是在等待时机发酵罢了……
“子昭他……”
太后担心她生出害怕,正要替儿子说两句好话,转头却见尚芙蕖神色比预想中要平静许多。
她点头,“臣妾知道。”
这一面她早前便见过了。
从知道杨顾两家倒在未及弱冠的少年人手中,就已经清楚。
太后还是与她说了几句。
夕晖渐斜,香客也接二连三散去。陆云祉趴在石桌上,睡的脸被胳膊压出一道红印子。
其余两个倒还都睁着眼。
正要让奶娘给小姑娘调整下姿势,怕她睡醒压麻了手臂。站在太后身后的陶姑姑忽然使了个眼色,尚芙蕖转头看去——
山衔落日,万道霞光中,只见一袭素衣面容慈和的年轻法师,缓缓走来。
他背着只药篓,灰色的衣角和鞋子都沾了泥水,应该是去了山里罕无人烟的地方。
那里常有猛兽出行,也不知道他孤身一人,是怎么敢到这种地方去的……
“贵人。”
思绪方回笼,僧人已经站到她面前,双手合十行了礼。
不等尚芙蕖开口说明来意,他接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贵人请先随贫僧到这边求支签吧。”
她来云天寺没几回。
求签也是第一回,但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看着对方不知从哪个旮旯角落,随便翻出来的灰扑扑的桃木签筒,尚芙蕖暗暗抽了下嘴角。
有点随便。
云心倒算体贴细腻,还知道用袖子擦了擦才递给她。
分明只是桃木所制作,但不知道是不是里头签装的多了还是其它缘故,接到手时感觉沉甸甸的。
尚芙蕖伸直胳膊,刚要摇晃,但被云心抬手拦住。
“贵人,这个签是求解者掷。”
尚芙蕖一愣,指了指特地递到柳姑姑怀中的陆清和,“他还小,恐怕捧不稳这个签筒,也不会掷。”
“父母与子女血脉相系。”对方语气温缓,似托于荷叶上的露水,“您帮着掷,也是一样的。”
这里说的帮,自然不是完全由她来掷的意思,是要她手把手去引导孩子。
尚芙蕖点点头。
一手拿着上面,一手托住签筒底部,先试探性地将东西放入孩子手中。这个岁龄,还有本能的抓握反应。
陆清和下意识抓紧手里事物。
他不会摔东西,脾气极好,到了手的便紧紧抓着。
眼下虽然看不见什么,但出于对尚芙蕖的信任,还是乖乖抓着。
“和儿。”
尚芙蕖尽量柔和着声音,唤了他一句。
小孩眨眨眼,空洞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将签筒握的更紧了。这样的目光,尚芙蕖看一次心底就酸楚一次。
眼眶微热,她又哄道,“跟阿娘一起玩好不好,手上这个东西叫做签筒,现在我们一起把里面的东西甩出来。”
陆清和很听她的话。
平日里不论哭的有多厉害,在她怀里总能安静下来。
尚芙蕖扶着孩子软嘟嘟的手背,试着摇晃起签筒。哐哐,实木相互撞击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很快,啪嗒一声。
一支桃木签掉了出来。
尚芙蕖弯腰捡起,扫过一眼。上面刻的都是晦涩难懂的文字,独有沧海遗珠四字,使人印象深刻。
她将签拿给云心。
对方仅仅只是眼尾一扫的功夫,便将东西拢入袖中。速度快的尚芙蕖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清。
“小贵人应是丢了一件重要之物。”
可不是吗,丢了眼睛。
尚芙蕖屏气凝神,还在等他接着往下说,给出一个好法子。可对方在说完这句之后,便没了声响。
她只能主动追问,“法师,请问那要如何找回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云心说道,“贫僧不能泄露太多,但您回去后不妨问一问,看近来有没有什么重要之物遗失。”
尚芙蕖听出话外音,一愣。
“还有这位小贵人——”笼着那只桃木签筒,云心目光倏地放在奶娘怀中的陆齐光身上,恭敬说道,“也请掷一签吧。”
虽不解其用意,但看了看还在好奇仰头四处的打量小女儿,尚芙蕖扶着她的手,也摇了一签。
啪嗒。
她再度捡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支签比其它的都要长出一截。没等递给旁边的云心,陆齐光高兴伸手要来抓。
尚芙蕖牵过大女儿,也请了一签,随后将两支一并交过去。
年轻的僧人低着眉眼,半晌后方道,“一签为百福具臻。另一签……”
他施了一礼。
“贵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