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茶尚芙蕖是真喝不下去,拿在手里转了大半天,八百个小动作。此刻又换了一边手拿,往前探了探脖子,一副认真倾听对方说话的样子。
尚娉婷未有发觉,说起正事,“清儿今年也十七八了,也该打听亲事了。咱们家不拿孩子亲事做生意,只找那种人家姑娘看中清儿,清儿自己也喜欢的。”
前面的都好说。
难办的是最后一句。尚芙蕖身子又往前挨了挨,发自内心诚恳地问,“阿姐,你真觉得咱家清儿那样的,能喜欢人嘛……”
培养感情这事也得看人。
尚清那症状简直比陆怀还严重。陆怀主要是看他自己想不想,不想撞破南墙都没用,想的话就是积极主动进攻型。
但尚清……那完全就是块实心的木头。
尚娉婷被她问的噎住,梗着脖子片刻,方道,“先让他多去接触接触姑娘,没准儿就能开窍了……”
这话说的干巴巴的,一点儿信服力都没有。
尚芙蕖轻叹一口气,“这事我也拿不准主意。阿爹……算了,阿爹更拿不准。”
“阿姐还是自己先看看,觉得哪个姑娘有意又合适我们清儿的。”
京兆适龄女儿也就那几个。
尚娉婷道,“我瞧着那薛家女君便极好,就是年小了点。”性子像妹妹少时,难免生出几分爱屋及乌之心。
“那也得清儿自己觉得好。”尚芙蕖顿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提起薛筝,“而且人家薛姑娘有心悦的人了。”
“这你都能知道……”尚娉婷讶异,又一按额头,“差点坏事了,外头都传你前年宴上对这位薛姑娘青眼有加,家里以为你也中意她,刚准备递请帖给薛家呢!”
就尚清那个性子,还得他们伸手推一推。
她、尚氏夫妇再加上林姨娘,四人讨论了大半夜,最后决定替尚清主动出击。
没成想,差点击歪了。
“她前年才十二。”尚芙蕖不由纳闷,“我只是瞧着她年岁最小,又生的活泼可爱,才叫到跟前的。”
这就是站太高的坏处了,稍微做点什么,便有人过分解读。
但这下两人都没辙了。
面面相觑片刻,她只能提议,“算了,近来就别让清儿再闷在书里,让他多去那些什么诗会上逛逛吧。”
尚娉婷一怔。
“他今日午时,已经去了。”
诗会办在邵家庭院里。
首夏清和,芳草未歇,红紫芳菲如一条玉带向深处蜿蜒。尚清刚爬上岸,手里还拧着一名浑身湿漉漉昏迷不醒的年轻公子。
事发突然,一群家丁急忙围了上去。
揉心口的揉心口,掐人中的掐人中,拍着卓家公子的后背让他将肚子里的水吐出。
自揭之后,愿意与他一道的人便逐渐少了。那些女君因卓夫人的缘故都不敢轻易接近靠近,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成了狗急跳的那堵墙。
至于少年郎们,就更不必说了。
没想到,卓家公子只身泛舟,竟掉到水里去了。
邵府以一玉湖闻名。疏淡的竹荫倒映其中,随波摇荡,望之如拓,触之即散。此刻,那池墨影正缓缓消散……
呆立在岸边的小厮总算回过神,手脚乱划地跑过来,解了外裳就要往尚清身上搭。
“哎哟小公子,你你你这……”
“不用。”
少年言简意赅地拒了他。
小厮不敢再劝。自家公子打小就是个极有主意的。
“那、那那小的给您拿个帕子擦一擦?”
这回,对方没有说话。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但他摸遍身上也没翻出想要东西。
上岗也就才这半年的事,经验不足。
此前因尚清性子冷清自强,所以只配了院子里那些洒扫下人,其它桩桩件件都是亲力亲为。直到任职后,尚家才安排了一个他。
难得的表现机会,小厮不甘心就这样失去。
索性大着胆子悄悄找了个女君,问她借块干净帕子。
对方看起来眉眼青稚,被眼前变故惊的还回不过神。
“帕子?好、好好好……”
那名小厮接过帕子就跑,生怕晚了一步对方便要后悔。薛筝扶在旁边的垂丝柳树上,心有余悸。
她方才在岸边放纸鸢。
回过头正巧对上卓家公子那张飘在水面,惨白无血色的脸……伸手拍了拍自己心口,她缓了缓。
就又有一名侍女提着裙子跑来。
“薛姑娘!”
定睛一看,竟是王双鹭身边的。侍女给她见过礼,便道,“薛姑娘,拿错了!拿错了!”
“什么……拿错了?”
“帕子!”侍女急急忙忙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帕,呈给她看,“方才您和我们姑娘一起在小亭子里坐的时候,聊的太起兴,不小心拿错帕子了!”
“坏了!”薛筝跺脚道,“那我刚刚才借出去一块!”
帕子的一角绣了双白鹭。
虽小,曲脖舒展的神态却栩栩如生。尚清接过的那刻指尖顿住,目光凝在上面许久,久到小厮心里发慌时,他才终于出声问道。
“这块帕子从哪里来的?”
他眸光太过锐利,如同一支箭矢。小厮不敢与他对视,也不敢说谎。
只抖着嗓子回,“借、借的……好像是那位薛姑娘……”
“还回去。”少年收回手,仍有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更衬得目如点漆,“从哪来的,还到哪去。”
“这上面还有绣字,是王家女君之物,并不是什么薛家姑娘。另外从明日起,你便不用再跟着我了,回去打扫院子吧。”
他难得说了这么长一串话,字字严厉。
小厮耷拉着脸快要哭出来了。却又不敢再开口,生怕连打扫院子都轮不上。
捧着那块雪白的帕子,他才转过身,视线正好撞上不远处柳树下的少女。
日光被疏落枝条间剪碎。她手中握着一把绣扇,纤细指尖不自知攥的发白,显然是听到这番对话了。
那名小厮垂头丧气地将帕子递到跟前,喊了两遍后王双鹭才缓过神。对方致歉的话,零零散散在耳边。
听的并不太清。
她温和笑了笑,只低头轻声说一句,“叨扰你们公子了。”